《不用吃饭》左不要右不要

14、第四天、终

　　子黔作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他看到肥沃的土地，泥土上抽出小草鲜嫩的绿芽；草连成原，原野青郁一片，褐色的树干蓬勃长出，向天空伸展它深色的枝叶；木连成林，鲜花满树硕果累枝，无数鸟兽从枝叶中探出身影，彩蝶于百花间翩翩舞动。
　　梦中的绿意很美，虽然那也许是山林中随处可见到的景象，但子黔却感到一种亲切的气息，仿佛与他有同样的根源。
　　他躺在草原上，睡着了。垂下的花技滑过他的面孔，滴落的露水点上他的嘴唇，蝴蝶停在他的鼻尖上，细小的足肢弄得他痒痒的，想打喷嚏。
　　困意忽地袭来，那怕他知道这是梦中，也忍不住垂下眼帘，仿似有无声的话语在耳畔轻轻吟唱：睡吧，睡吧，安静地睡吧……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一抹黑影走近他身边，含笑说道：“找到你了。”
　　黑影的手探下地面，湿润的土地如同被撩拔的水面般泛起阵阵粼漪，他在泥土之下抓住子黔的手，把整个人拉了出来。
　　“如果你就这样睡着了，可就不会醒来了。”黑影说着，压在他的身上。
　　刺痛的感觉让子黔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他的身侧，无边的草原燃烧起来。滚烫的热浪侵蚀他每寸肌肤，他的身体像是在燃烧，有一双手在安抚着他，每经过一寸肌肤，都点起另一种火焰。
　　是幻境，还是……
　　“不要被迷惑，不要被暗示”，娄公子的话莫名窜入他的脑海。他试图凝神聚气，萦绕在他身边的热浪消失了，可身体被侵入的感觉却越发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黑影每一次进入，都像是要在他体内留下印记。
　　“不要……”虚弱的声音变了腔调，在无际原野上方变得格外空洞。
　　一滴汗水落下，汗滴中倒映着火原的缩影。子黔发现自己的感觉变得格外敏悦，他仿佛看到汗滴穿透地面，落入闪烁着银光的深潭。
　　他突然知道了，眼前的原野是幻影，是某种东西生化的虚像。可紧缠着他的黑影却是真的，对方束缚住他的灵魂，他的意识变得敏悦，却无力抵抗，甚至连痛感也在刺激下变得麻木。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仰着头看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青圭的力量要是由你的身体来承担，你就会像旋蜃那样衰竭而亡……那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可以驾御的力量。”黑影回答，“它已经在你的身体里发芽了，不把它抹去，你会死。”
　　“那你这是在……”子黔嘴角动了动，想做一个嘲讽的表情，可身体的脱力却让他看起来更像是笑。
　　“仪式，这是历代皇后都经历过的承嗣仪式。”入侵子黔身体的动作变得粗鲁，黑影的目光收敛了所有情绪，冷冷说道，“还差一点。”
　　这一点，抽空了子黔体内仅剩的力量。黑影离开他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失去所有凭依，身体莫名空虚，像是饥渴，想要被什么东西填满。
　　那抹黑影在他身边站了许久，慢慢变淡，淡得子黔能看到他的衣角。然而，他并没有看清，视线渐渐模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感觉到黑影弯下身靠近他，但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子黔已经记不清了。
　　他是被冰凉的水珠弄醒的。张开双眼，子黔看到雨滴像是珠帘般从四面八方落下，拍打在他身上。
　　他的身上，还压着别的重量。一时之间，他的意识又回到梦中，仿佛自己仍被人抱着，承受着没法反抗的伤害，身体不由得一阵发寒。
　　但这时压着他的人却是温热的。子黔看了过去，娄公子正伏在他身上，长长的衣袖盖住他大半，少年的脸色却是一片苍白，带着不正常的驼红。
　　“你病了？”子黔摇醒娄公子，见他睁开眼睛，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那一双美丽的镏金色眼睛失去往日的神彩，浑浊一片。他用这双眼看着子黔，瞟见他担忧的神色，笑了笑：“我没事，只要静静休养就好。反倒是你……”娄影顿了顿，大概觉得自己的迟疑反而欲盖尔彰，接着说道，“青圭进了你的身体，你没事吧？”
　　“我没事。”子黔避开娄公子的目光。他的确可以说是没事，青圭加诸他身上的伤害全部被那一双手抹去，而灵魂上的损伤……子黔不知道自己被刻下的是怎么样的印记。
　　“对了，我被青圭刺中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旋蜃早已死了，它的躯体是由青圭撑起的，青圭选择你之后，失去力量旋蜃就涅灭了，幻境也随之崩溃，我们紧跟着就被抛了出来。”娄影说着，看了眼身边的水域，点点雨打落的水花隐去了湖面尽头，“我们该是在某一个沙汀上。”
　　那即是……他遇到的全部都不存在于实体？听到娄公子的解释，子黔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如他所料，并无异状。
　　要是那一切都是只存在于意识之中，那么娄公子就不会发现了。想到这里，他莫名地松一口气，摸了摸少年的头：“谢谢你护住我的身体。”
　　娄影错愕片刻，挥手拔开子黔，说：“那是应该的，毕竟是我把你卷了进来，如果你因此受伤影响修行，就是我的错了。”
　　被这样拒绝善意，子黔有些惊讶，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以为娄公子不会再抗拒他的接触了。
　　娄公子注意到他的脸色，站了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比划一下：“我不是小孩子，把我当作是小孩的话，吃亏的是你。”
　　见到少年这样的举动，子黔失声笑了：“抱歉，下次见面时，你一定不会是小孩子。”下次见面时，不知是几年之后，他大概就会像是梦中的黑影那般高大吧……那一抹影子再次钻入子黔脑海，他拼命地晃了晃头，不知道是什么回事：那抹虚影总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如影随形。
　　“你还没有从暗示中醒过来？”娄公子俨然也发现他的异状。
　　被他一句提醒，子黔点了点头，“这点我比不上你。”
　　“这种暗示一般过几天就会消失，如果它还一直存在，那一定是你忽视了什么信息。”娄公子对子黔笑了笑，把一只漆黑的蚌贝塞到他手上，“这是新生的旋蜃……旋蜃是应天地之气而生的灵兽，那只旋蜃死后，留下的气化成了它。你就养在身边吧。”
　　“咦？”子黔看着不过掌心大小的黑色蚌贝，从它的气息来看，恐怕还算不上妖兽。
　　“你的内务不是要收服凶兽吗？那的确是它没错。”就是品阶跌得厉害。
　　“我的内务完成了，那你的呢？”子黔问。
　　娄公子的任务是追查青圭下落、稳定龙脉，如今青圭进入他体内，那他……
　　“青圭已有归属，龙脉会稳定下来。至于下朝的气象，去请教一下占师就知道了。”娄公子说着，伸手指了指天际，“接我们的人来了。”
　　“咦？”子黔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有两道身影御剑飞来，一人穿着昊仙门的道袍，一人穿着姬水仙宗的道袍，雨水在他们身侧化成点点微光，不沾一缕。
　　娄公子迎着姬水仙宗那人走去，亲切地拉着他的衣袍，低声说着话，偶然还回头瞧子黔一眼。
　　“你们净会惹事。”脑门被敲了一下，子黔转头看着自家师伯，却听见他说道，“你师父这段时间回过仙门，但不知道你遭遇的事。如果你不想被吊着打，就别让他知道。”
　　“嗯，其实我觉得师父不会在意的。”子黔回答，就见那名姬水仙宗的真人走了过来。
　　“赤霞道友，这几日我在仙门叼扰了，来日有缘再相谢。”那真人说道。
　　“哪里，都是一场误会，道友路上保重。”赤霞见他要走，非常客气地回了个礼，脸上挂着掩不住的“好走不送”的笑意。
　　娄公子也向子黔辞行，临别前，他说道：“下次见面时，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告诉过你的。”
　　这一句话带着未尽之意，子黔感到愕然：他从未曾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名字。疑窦顿生，他猛然又注意到一件事，狐疑地看向赤霞老祖：“为何是老祖你来接我？”
　　“丹熊一直在云雾林未返，我寿诞之时，星羿师弟正好在，他卜了一卦。”
　　星羿真人在昊仙门的地位便如同姬水仙宗的占师，赤霞自然不敢向上隐瞒：“在这件事上，丹熊拖累了你，也欠你一份人情。但事实上，卦象变了，掌门要见你，我是奉命来接你的。”
　　“好。”子黔答道，尽管赤霞没有点明，但他明白他们已经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你不紧张？”赤霞揉了揉他的头。其实颇为欣赏这名弟子，可惜他早被某个不负责任的师父收去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子黔看着赤霞老祖，眼中闪烁着好奇的亮光：掌门既然能执掌一个大派，那必然是知道天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