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吃饭》左不要右不要

13、第四天、暗影

　　黑水尽头，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通往的是旋蜃的梦。
　　风兴云蒸之间，高耸的长梯没入天际，巨大的石柱虎踞龙盘，嵯峨之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相传上古神族喜爱高大雄伟的建筑，千阶的梯台，万顷的宫宇，至今仍可从大陆各处残留的神迹窥得一二。只是历经岁月苍桑，那些神迹大多破旧不堪，像眼前保存得如此完整的，子黔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里是龙脉北天的祭坛。”娄公子仰望天梯，说话间带着不自觉的动摇，“父皇登基，要独自登上祭坛聆听神嘱；母后大典，也要独自登上祭坛聆听神嘱；我初次来到这里，却是继后大典时。”
　　继后聆听天嘱，诞下了继承神力的王子，便是他一路坎坷的开始。在此之前，他早已知道父皇从未喜欢过母后，母后是为了生下他而被皇爷爷选中的，继后却是与父皇青梅竹马长大的知交。
　　占师说，下朝是生于火母之体的王子，于是继后最初便失去了入主后宫的资格，父皇却从未放弃过……于此，娄公子没法责备他。
　　“皇爷爷说，我们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棋子并不能决定自己要做什么。”娄公子侧身看着子黔，“如果真的是这样，哪怕我站在这里不动，它也会向我靠近。但你不同，你依然可以选择，是成为我的助力，还是作为棋子？”
　　子黔瞟娄公子一眼，眼中充满嘲意：那一句问话中充满陷阱，虽然他们只相识数日，但子黔并不认为自己表现得可由人随意把控。他答：“我是我。”
　　闻言，娄公子笑了，他伸手搂住子黔的肩膀，试探着亲吻他的唇角：“记住你说的话，还有，记得提防我。”
　　“你打算做什么？”子黔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在这里等吧，反正这里是旋蜃的幻境。”娄公子答道，坐在阶梯上。
　　子黔见他如此，只好也坐下来，换个方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是有棋子就有棋手罢了。”娄公子说着，歪了歪头，状似不经意地说，“也罢，反正不是什么秘密，跟你说也无妨。你该知道王朝气数是半甲子一替换的吧？”
　　“嗯。”子黔点点头：皇室寿数难过半百，头尾减去数年，这更替可不正近三十年？
　　“父皇登位已有十余年，也只能再在位十余年，我已成弃子，要选新的棋子时间并不多。”
　　“你那王弟不能继位？”
　　“能力有点勉强，”娄公子腼腆一笑，“我气运太强，据说我不但把下朝的气数独占了，连下下朝也……说实话，我倒挺好奇棋手的行动。”
　　“天道啊。”子黔叹息一声，抬头望向天空。天道用意自然不会用眼就能看穿，可这两天他感到自己离它更近一步。
　　在此之前，天道于他只是个玄妙的称呼，但比刻他觉得它是个实体，就像是昊仙门的掌门，乍看上去非常遥远，不是他能触及的，但实际上却有可能是某一天会站在面前确确实实的存在。
　　天，不知不觉间由蓝转红，悬挂在天上的明日已往西斜去。这时，子黔才发觉眼前的幻境竟也是有时间流转的，不久之后便是日落。
　　光明离去，黑暗自东方侵袭而来。夜晚吞入的世界渐渐崩溃，东方的天空顷刻间像是破碎的冰面，自天际裂开巨大的缝隙，直入地面，转眼又被辗成无数细碎。
　　变化来得太快，子黔与娄公子才来得及站起，夜已掠过他们的头顶，往西天飞驰而去。
　　只是那么一瞬间，他们眼前的一切已经变了。云散烟销，他们再也不是站在天梯之下，而是位于方圆不足百丈的祭台之上。山高万仞，山外群星闪烁，几似伸手可摘。
　　“死地竟是东天祭台……”娄公子盯着地面上青龙图腾，一阵怔忡，旋即便领悟过来，“原来在旋蜃追到昊仙门时，它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子黔被娄公子说的话吓了一跳。
　　“旋蜃体内有阴阳境，日升为阳，日落为阴，阳主生，阴主死，生死相对。它生于龙脉北天水域中，按理说是与东天扯不上任何关系的，除非它死于东天祭坛，才会在夜晚的死地中幻化出东天祭台的景象。”娄公子说着，语气中竟透出一丝狠决，“青圭可是被供奉在东天祭坛的。”
　　青圭失窃，旋蜃死了，死去的旋蜃追着娄公子到了云雾林……这样想着，子黔忽地感到一阵阴冷。
　　不安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就连眼前见到的星星都似是摇摇欲坠，化成虚烟。
　　“冷静。”娄公子抓紧他的手，微痛的触觉让他回过神来，只听见娄公子又说道，“保持清醒，不要被迷惑，不要被暗示。”
　　再看一眼天际，群星依然如故，子黔也发觉到不妥了，见娄公子镇定如常，不由问道：“你以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每次天道降临。”娄公子抚一下额心，对子黔笑了笑。
　　对上那抹淡然的笑意，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子黔已安定下来。也许正如娄公子所说的，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它也会来。
　　狂冽的风忽起，涌向祭台中央，空无一物的地面上，气流汹涌。于风旋之中，突然炸出一点光，光如花开，绽出一团锦绣。光华聚拢，烟凝玉结，沉敛之时，光华尽处现出一块掌心大小的玉石，玉色如黛，平滑的玉面不刻一字。
　　这一次，子黔已不如方才般慌张，问：“那就是青圭？你要拿它？”
　　“不。”娄公子对青圭的出现亦感疑惑，依占师的卦象，下朝的气数已变，“时机不对，它的目标不该是我……”他话尚未说完，青圭却动了，尖角指向子黔，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他飞去。
　　“小心！”千钧一发间，娄公子挡在子黔面前，可惜没用。青圭仿若无物般穿过他的身体，刺入子黔腹中，旋即化为一团光，钻了进去。
　　不是实体……娄公子当即反应过来，便感到手被抓住，整个人被拖着往下坠。他反手把子黔捞进怀里，就看到他脸色苍青，紧闭着双眼，也不知有没有晕过去。
　　然而，事情到此还没有完，就在青圭突然出现的地方，多了一道暗影。暗影随风摆动，像极了风中的烛火，捉摸不定。
　　娄公子抬头看向他，莫名有一种恨意，冷然说道：“天道投影？原来祭坛是这样用的。”
　　龙脉的祭坛，只有新皇新后登位时才被允许登临。娄公子一直以为那是为了聆听天嘱，如今看到眼前这道带着熟悉气息的虚影，对皇室流传至今的古怪规定忽然懂了。
　　为何登位者不修仙，为何只有皇后产下的王子才会继承神力……他盯着暗影，不无讽刺地说：“说起来，继后封位后，父皇对她冷淡许多，不知你知道原因吗？”
　　“你不用对我产生敌意，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脉，你灵魂里刻下我的印记，你是我在你这一辈中最为亲近的子孙。”暗影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奇妙地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注视的目光落到子黔身上，娄公子一阵紧张，把人搂紧更往怀中靠。那道声音却是带着可惜：“我本意是让旋蜃引那名小姑娘来的，却想不到中途出了差池，不过他也是土灵根，对修仙者来，性别并无差别。”
　　“那是你选的人，这是我的人。”无数符篆在他俩面前飘起，娄公子直视着逐渐走近的影子，“我自然无法与你对抗，但这一抹虚影恐怕来得不易吧。”
　　“娄影。”暗影平和的声音终于严肃起来，“别忘了你的责任，你影响的并不只是一个人。”
　　万代帝王之所以默许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实乃他们都没法忍受失去神力的庇佑，重回上古蛮荒人类的艰险岁月。
　　“我知道。”娄公子低下头，握紧的拳头几乎被指甲压出血丝，“我知道，那本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