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故事》临妃萦

3、忧郁的幸福

　　八月的一个早晨，我睁开眼睛，窗外是湛蓝透明的天空。
　　身边是振宇沉沉的呼吸，他还在睡。
　　我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轻轻地爬起来去做我们的早饭。
　　咖啡煮得香飘四溢，振宇在床上哑声唤我的名字。
　　我应声走进卧室，他还斜躺在床上。“好香。”他说。
　　我亲亲他的脸，“乖，起来吃早饭。”

　　人人都说我跟振宇是幸福的一对，大学始相恋，毕业后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婚，如果生了小孩，我大概就会在家做个全职妈妈了。
　　我想我是幸运的。我是幸福的。
　　可惜琳薇看不到。
　　琳薇和我一样爱着振宇，我们三个曾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后来振宇和琳薇渐渐成了一对，再后来我也爱上振宇……哦，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混乱，但这些都是很远以前的事了，虽然事无巨细的那些还统通在我的脑海里，毕竟也只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俱已不复年少。
　　但是琳薇，哦，琳薇，叫我怎么说才好。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
　　风轻轻地吹着，太阳是初夏的太阳，蜷在天空的一角，安静地发光，发热。琳薇穿一件白色的无袖连身裙，长发披在裸露的肩膀上。她站在楼梯口向我招手，银色的手镯闪着微光。
　　“玫喑，等等我！”她说。
　　于是我让出租车停下来等她。
　　琳薇走过来，冲我甜甜一笑，上了车。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琳薇。

　　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从这场车祸中恢复过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振宇陪着我，他对我从未如此好过，我也从未如此爱过他。
　　因着年轻，我跟振宇都好似恍然惊觉般地发现，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几乎不堪一击。那么具有梦想、有血有肉的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具无知觉的冰冷□□，她的思想、她的灵魂逸向了何方？是否真有一个天堂？
　　经此一劫，我跟振宇都下意识地把对方当作了最亲的人。我们在对生命的惶恐和对死亡的畏惧中抱在了一起，只为了汲取对方怀中那一丝尚余的暖意。
　　振宇不用再在我们之间犹豫了，命运替他作出了选择。
　　我跟振宇结婚了。
　　想起来真像是一场梦。
　　我曾经嫉妒过琳薇，因为她有那么白的皮肤，那么美的长发，那么匀称的身材，她的法文说得那么好，她的衣服永远那么简洁大方而又优雅迷人。
　　但是振宇爱我，他说他爱我。
　　那是在车祸以前的事了，振宇离开琳薇，跟我走到了一起。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我的幸运。
　　琳薇，我的老友，这样一个可人儿，竟然留不住振宇的心么？
　　我的嫉妒烟消云散。

　　结婚那天，振宇喝了许多酒。
　　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们都没有家长在身边，也没有邀请同事朋友，他坐在我们的客厅里，一杯接一杯地喝，喝掉了三瓶红酒。红酒的后劲是非常大的，他醉得死死的，甚至都没有吻我一下。
　　然后我们过了一段正常的日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十分正常的。
　　再后来圣诞节到了，我精心置了一桌菜，也买了礼物给振宇。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圣诞节。
　　烛光中，他忽然流下泪来。我吃了一惊。
　　“琳薇，”振宇说，眼里闪着泪光，“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子上。”
　　我一下子想起琳薇，琳薇的笑脸，琳薇的眼泪。
　　我心中一酸。
　　“她给我买了钥匙扣，也是Diryle'ue的。”他很怀念。
　　我给他买的皮夹子也是这个牌子，没想到我跟琳薇的趣味这么接近。是，当然，我们欣赏同一类型的男人。
　　“那时候我是很爱她的。”振宇告诉我。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失去了过圣诞的兴致。
　　我发现我不够大方，心眼简直小得可怕，我怎么能嫉妒一个死去的人呢？
　　但是我觉得非常闷。
　　过春节时，振宇坚持要回外地的父母家，我不愿去，那是北方，我怕冷。
　　“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振宇很不高兴，“要是琳薇，琳薇会陪我去的。”
　　我不能忍受，“琳薇的身体比我好，我怕冷。再说你父母为什么不能来上海？乡下有什么待头？”
　　振宇铁青了脸。他恨我自居城市人，瞧不起他在乡下的父母。但是天地良心！我半点这种意思也没有。
　　我们大吵一架。
　　振宇去了外地，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想到他就哭一场。
　　但是毕竟我们是相爱的，大年夜振宇打电话回来，我们在电话中又哭又笑，和好了。
　　可是我们有了隔阂。

　　我一直以为我跟振宇是幸福的，直到我跟他结婚后很久我还这样认为。现在想想，我真是天真得可怜。
　　原来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我懂得这一点是很后来的事了。
　　振宇是爱我的。但是他对琳薇仿佛有一种愧疚。因为他不能回报她，他背叛了她，因为他选择了我。
　　如果琳薇还活着就好了。至少振宇会一直爱我多过爱她。
　　但是，叫我怎么和一个死去的人竞争呢？
　　有时候我想，要是那场车祸，死的那个是我就好了。
　　振宇会一直爱我，他会想我，怀念我，一直到死。他就是这样的人。
　　失去的总是最好的。
　　琳薇终于得回了振宇的心。

　　他常常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怀念琳薇。
　　生活是平淡而叫人厌烦的。而我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总是叫他失望。
　　但是琳薇，哦，琳薇。琳薇却在他的心里，时日越久，越是美好。
　　振宇越来越少跟我说话。
　　我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脸上只有恍惚，过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什么？”他问我。
　　我不答。
　　日子总要过下去，至少我还是爱他的。
　　我们看起来总是幸福的，至少。
　　但是我越来越忧郁。
　　我想振宇总有一天会完全放下过去的，他会完全忘了琳薇的。
　　可是我在一天天地老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否坚持得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