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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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忙得不得了。
司马医生到加国去参加一个学术性会议，一去便要三个月，他的所有病人转到我名下，日程排得满满的，几乎中饭都要来不及吃。
好容易得一刻闲，忙坐到茶水间休息一会儿，三分钟不到，护士小音伸头进来叫我，“陈医生，有客！”
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就要精神崩溃。恨不得把所有病人都赶出去。
但是终于堆起笑脸走进诊室。没办法，靠这份月薪过活。
是司马的人。
她回过头来，我吓一跳，这不是刘晔是谁？
刘晔细长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着一身黑，衬着略显苍白的肤色，她的神情也带着梦幻，睡眼惺松似的。
她在我对面轻轻地坐下，隔着台灯望着我。
刘晔是我的大学同学，不是一个系的，但人人都知道她，不只因为她是物理系唯一可称为美女的女性，并且也因为她与文史才子陆明杨惹出了一场著名的“三角恋爱”。陆明杨是所有女生追随、崇拜的对像，本来有个外校的女友，也是美得出奇，站在一起登对得吓人，不料陆后来被刘死死迷住，无情地甩开了前女友，专心追她，三年内，用尽各种法宝，无所不及，都没能让刘美人对其展颜一笑，本来也没什么，悲剧性就在于其前女友想不开，从自家六楼跃了下去，传说成了植物人。
刘晔的美丽从此带了一丝残忍，陆明杨更是身败名裂。
印象中的她是个理智型的美女，齐肩中发的发型四年未变，白净光洁的脸从不施粉黛，细长魅人的一双美目藏在三百度的近视眼镜后，总是一身简单得体的装束。
此刻，这位往日高不可攀的美女坐在我的诊室中，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自信优雅，她用累极了的眼睛望着我。
我熟悉这种眼神。
这是病人望着医生的眼神。
她没有认出我。
“司马医生至加国学习三个月。”我决定暂时不提醒她我们是校友，毕竟在学校时，我和她也并没有什么接触，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她对我来说，只是俊男美女逸闻中的女主角罢了。更何况此刻，我们的关系是如此的微妙，她一定会觉得尴尬的。
我告诉她，“他的所有工作全部转由我来处理，如果你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向诊所方面提出来，或者你也可以等司马回来――如果你愿意，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由我来帮助你。”
她仍用那种眼神望着我，但是我渐渐发现，她的视线虽说停留在我脸上，但目光却是没有焦点的，好像透过我望向了远方的未知。
看来她的问题挺严重。
“那……司马医生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有点心不在焉。
“十月十五号。”那是下下个月了。
“哦。”她低下头。
我意识到她在看桌上的资料。
司马临走前把所有的诊断资料全都交给了我，从他柜中各类文件夹中取出来，厚厚的一叠，我尽快地看了一遍。基本上都经电脑整理过，但空白的地方还是注满了司马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还用红笔蓝笔圈出来，全部看完是一件非常伤神的事情。而且就我个人而言，还是比较喜欢通过自己亲身接触去了解病人，资料里毕竟含有别人的主观意见。
关于刘晔的资料不多，她统共来过四次，每次都只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司马在她的病症一栏中填“臆想失眠”，旁边以小字注道：病患自己以安眠定帮助睡眠，但药量不断加大，已经到了危险的程度。他在诊疗意见栏中提出，可以用费氏暗示使病患逐渐摆脱对药物的依赖，配合一定的运动，以及对其心理阴影的了解――认同――摆脱，从而使其回到健康的心理状态……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我拿过一本笔记薄，不着痕迹地遮住了资料，并作好了刘晔拂袖而去的心理准备。
却听她开口道，“你能帮我吧？”
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我想谁都会愿意帮她的，何况她又是这么一个惹人怜爱的美女。
“只要你愿意，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力量来帮你。”我诚心诚意地说道。
她长吁了口气，向后靠着椅背，眯起眼望着我。
“我的失眠，”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其实是这样子的，我总是想打电话给一个人，但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白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练习要说的话，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到半夜，对着电话什么也说不出。我很闷，那个人，跟别人住在一起。”
我明白了，一定是她的男朋友吧。她的男朋友有了新欢。她失眠。女人。就是这样，感情动物，总是为此类事件困扰着。
“有没有跟司马说过这些？”我问。
她摇头，“我很闷，很烦，不想跟别人说这些事情。”
“怎么又跟我说了？”
“不一样，”她扯出一个微笑，美丽的笑容，“你是没关系的人。”
“我与司马一样，都是心理医生。”我申明，又忍不住好奇，“司马有关系吗？”
“有，他是我丈夫介绍的。”
我一怔，呵！有丈夫了。
是啊，应该，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女人到了这个年纪，有孩子也是应该的。但是她，时间好似对她特别仁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司马医生是我丈夫的朋友，他们认为我有问题。”
是啊，来这个诊所的人，谁没有点问题呢？便是我们医生自己，恐怕也不是那么正常。好个司马，自己跑到加国开心去了，把朋友的老婆丢给我。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问题，没有朋友，不爱逛街，工作是我的命，我的问题就在于我不像个女人，我情愿二十四小时躲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但是我的努力从来都得不到重视，没人在乎。大家只知道埋怨我不做家务，不懂得交际。”她苦笑。
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多烦恼，我以为她的生活再开心不过。由此可知，人人都有烦恼，世上本无幸福美满这一回事。
“我也算是名牌大学理科出身，但是也只能做助理研究员，资历次于我的男同事，只因为是男的，进来两年就往上升了两级。我的问题就在于我见得太多，知道的人生真相太多，失望太多次。读书时的满腔热情被当头一盆冰水浇得踪影全无。才知道自己以前全错了，人生没有真谛，只求温饱已是上上大吉，有抱负的人是傻子。”
我默然。
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也只能说明她的天真。
谁没有问题？还是让我们怪社会吧。
“我不想过问你的私人生活，但是，凡事要看开一点，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只是普通人。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应该明白。”我点到为止。
“是。”她点头，我觉得她通情达理得很，“我就是心太高。”
我对她笑笑，“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全部写出来，写满一张纸，确定你真的要对别人说这些话，如果不想说了，就把纸撕掉。”
她谢过我，走了。
我还是忙，忙得要死掉。偶尔想到刘晔，不过心中一阵感慨。
过一个礼拜，她又来了。
“陈医生。”她对我笑，我看到她的眼圈更黑了，可知她的失眠并没有好转。
我对她笑笑，“还是睡不着？”
她摇头，“我要离婚了。”
我一惊，说不出话来。
“他不明白我，他不高兴我打电话。”
要是我也不会高兴自己老婆打电话给别的男人，还为了这个男人失眠。他还给她介绍了心理医生，够意思了。大部分丈夫都没有这么宽宏大量的。
但我是她的心理医生，我应该帮她。
“那么电话打了吗？”
她点头，“该说的都说了，对方不原谅我。”
“谁？你先生？”
她摇头，“是关颖人。我以前的同事。”
哦，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忍不住问道，“他很爱他的女朋友？”
刘晔诧异地看我，“女朋友？不！她没有女朋友，是她，不是他。”
我楞在当场，怎么？刘晔的情人是女的？是个“她”？
刘晔微微一笑，“是我没有说清楚。我本来跟她是最好的朋友，谁也离不开谁的，她很正常，但是我，我恐怕是个同性恋，从读书始，我对男人从来都不感兴趣。颖人不知道我的心情。后来我先生出现了，他们走得很近，我非常的不能忍受，真的不能。我跟颖人说我爱她，但是她不能接受，我失去她了，连友谊也失去了。”
“那……后来呢？”我呆呆地问。
“后来我为了拆散他们，去接近我先生，和他结了婚。”刘晔无所谓地说。
“哦。”我的天。刘晔原来是个同性恋！
她站起来，“我决定离婚，一个人生活。我现在谁也不需要了，包括心理医生。”
是的，我帮不了她，我帮不了任何人，心理学本来就一门玄之又玄的学问，喜欢研究别人心理的，自己多半也有点心理问题。
我也是。
我带她到护士小姐那儿去会钞。又送她到门口，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我过去错得太多，”她最后对我说，“因为我不能正视我自己。但以后不会了，我还有大把的时间，我要去过我想要的生活。”
“祝你开心。”我只能如此说。
刘晔走了。
我回到诊室，护士小音伸头进来说，“陈医生，外面有病人在排队了。”
我呆一呆，“让他们再等一会儿。”
现在我不能诊断别人。我要想的事情很多。比如，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要怎么样的生活？
你是谁？你要什么样的生活？
每个人，看清了自己，再回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