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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 ...


  •   赵良栋迷迷登登的吞了几口醒酒汤,就躺下休息了。纳兰踱出大帐,已是初秋天气,蜀地多竹,四周弥漫着竹子的清香味,目及之处,依然是湿湿润润的翠色,只有移步间脚下悉索作响的枯竹叶,才让人恍然意识到当下的节令。
      纳兰深吸了口气,从箭袖里摸出一方帕子,痴痴的盯着看,嘴里喃喃念着:“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他想起临别那天,她像只小猴子一般吊在他脖子上不肯松手的赖样,不禁下意识的伸手去揉后颈,揉着揉着嘴角便慢慢勾起。

      “你像只小猴子吊在我脖子上这么久,不累吗?”
      “累。”她轻声答,他俯眼去看,那梨花带雨的小人儿使劲贴着他的前襟,尖尖的瓜子小脸被挤出了嘟嘟的肉,衬着粉色的花瓣一般娇嫩的小嘴,很是可爱。
      “累也不放手。”她抿抿嘴,手却抱得更紧了,“你这棵玉树,长的这么高,我这只不自量力的小猴子,千辛万苦总算攀上了,哪能轻易松手?”
      话说的轻巧,却藏着辛酸,他心里沉重又纷乱,便往河边的大石上坐下,双手用力一揽,把那落空了手臂正茫然站着的小人儿搂坐在自己腿上,头埋进她温暖体香的脖颈间,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要是这天底下的事,都可以凭了自己本事去做,哪怕千辛万苦也值了。”
      她微微一怔,用指尖触过他的脸:“公子又想起什么来了?”复又握住他的手,神情一惊,“才是什么时令?手怎么这么凉?”
      他只有笑笑,心下的苦闷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得:神武门、储秀宫、惠妃、佟妃,这其中的纠葛,她全然不知,而自己尽管洞若观火了然于胸,眼下却还是没有万全之法来护她周全。对她的若即若离,也是想着兴许有一天,她能嫁个是非之外的人家,从此跳脱这些恩怨。结果,法子没想好,自己的心却先败下阵来。看着她孩童一样娇嫩的容颜,心里甜酸苦辣搅成一气,竟辨不出滋味来。只好拣了个轻巧的说:“小时候得过寒疾,之后无论阴晴寒暑,双手都是凉的煞人。”
      “可有法子调养?”她睁着明澈的大眼睛。
      他轻轻摇头,“试过好些方子,人参鹿茸也没断过,却总是不管用,好在只是手凉,与其他无碍。”
      她乌黑的眼珠一溜,猛得捉起他的手就揣进了怀里,手指触到了暖香柔滑的肌肤,他惊的一挺,这举动实在太大胆,莫说江南姑苏的汉人包衣,就是漠北的蒙古格格也不见得会有这样的胆子。他有些窘的抽手出来,“别这样……”
      她却钻进他怀里:“我只是想替你暖暖手,没想什么男女之防,是不是……轻薄你了?”
      他没来的及答话,她先自己笑出声来:“原来天下也有男子被女子轻薄的事情……”
      他看着怀里胡乱开心的小丫头,想想也笑了,用手臂更紧的环住她:“现在换我轻薄你了。”
      她一脸甜蜜的闭上眼,“好喜欢……”忽又睁眼,“好喜欢被你轻薄!”
      ……
      想到这里,纳兰忍不住笑着摇头,帕子举到了唇边,上面似乎还隐隐留有她的香气。那天在黄河边,她坐在他的腿上,细细碎碎的讲了许多,得月楼的初见、御花园的重逢、南书房的当差,甚至如何披着他的斗篷一路不觉黑的回辛者库,如何盯着他的背影痴痴的发呆,如何躲在假山湖石后黯然神伤,又如何在钦天监前头脑一热抄剑挡在他身侧。她说的津津有味,他却听的满是辛酸,情也诉了,手也暖了,可出路呢?他们的出路又在哪里?
      正呆站着,却听中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吼,伴着呼拉拉杂物落地的声音。
      “将军……”纳兰觉出不妙,赶紧大步冲进帐内。
      桌案早已被掀翻在地,酒器物什洒了一地,传信官跪在一边瑟瑟发抖。赵良栋通红着脸,两颊的肌肉不停抽动,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啪拉”一声,手里攥着的瓷酒盅竟被生生捏碎,鲜红的血慢慢钻出指缝,逶迤着爬过青筋暴突的手背,触目惊心。
      “大哥!”纳兰几乎怔住了,他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能让勇略将军恨到如此彻骨。
      “你!”赵良栋两道能杀人的目光投向传信官,嗓音粗重的发哑,“告诉他!”
      “是!”传信官领了命,还是不敢起身,便跪着答话:“纳兰大人,王伯生副官和同去的六营全营的弟兄,都被孙兆胜杀害了,只留下一人传书回来。王伯生副官还被……”说到这里,竟带了几分哽咽,“被斩下头颅,暴尸于城门示众……”
      “什么!”纳兰大惊,“孙兆胜竟敢诈降?”
      “诈降……”赵良栋牙咬的咯咯响,胸膛一起一伏,“念给他听!”
      传信官赶紧打开手里拜帖样的东西,哑着嗓子念:“罪臣孙兆胜,受吴三桂与王辅臣两巨寇所挟,兴兵之过,深负皇恩,理当诛之。蒙天恩隆厚,以‘忠义银’赦余等大罪,余等感激涕零,又闻图海将军所部军饷不继,愿全力助讨吴贼。然赵良栋所部汉军绿营,苟营私利,断我粮道,抢掠一如山匪无异。孙兆胜虽为待罪之人,唯愿八旗亲军招降,实难与此等无德之师同流,还望图海将军速来解余等之围……”
      “狗娘养的!”一声滚雷般的低吼,赵良栋垂着头,肩膀簌簌发抖:“孙兆胜!老子活剐了你!”
      纳兰心里一股气顶的难受,孙兆胜这是在泄私愤!报私仇!便问:“将军可有打算?”
      赵良栋抬起头来,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泛着一点泪光,瞬间又如冰凌般锐利,脸色骇人:“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纳兰沉默,以赵良栋的性格,这一战怕是再所难免。不过要是真的灭了孙兆胜,那不仅得罪了图海,更是得罪了康熙:汉军绿营攻地而八旗军来受降,正合皇上的心意。
      “将军。”纳兰强压下心里的不平,“孙兆胜既让人带书回来,想必此书早就送往图海营中了。将军若灭孙兆胜,必与图海将军落下嫌隙,况且皇上已颁下降将可安心守职的旨意,这么做,也是违背圣意……”
      “闭嘴!”赵良栋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划过纳兰的脸,“你是皇上的人,我不扯上你。你尽早密折上奏,到时也好撇个干净。至于我的事,还轮不上你说话!”
      “大哥!”纳兰迎着那眼神,反而走近了几步,“刚才的话,是皇上的特使说的,劝过了,也算尽了本分。而纳兰性德要说的是,大哥若是决心已定,那小弟愿意追随大哥,共同进退!”
      赵良栋盯着纳兰,良久,唇边泛起一丝枯涩的笑:“好样的!兄弟!是条汉子!”
      纳兰对上赵良栋的目光,两人会意的点点头,心里一热,旋即道:“大哥务必烧掉帖子,一口咬定孙兆胜毫无投降之举,并赶在图海之前攻城,做成无头公案,才能不露破绽。”
      “说的有理!”赵良栋略一思量,冲着传信官道,“传令下去,参将以上所有军官马上到大帐集合!”
      “得令!”传信官一溜小跑出去。
      赵良栋慢慢回到主座坐下,神色凝重如铁,一手缓缓抚摩着腰间的长刀。
      纳兰看着他,心里揪得紧,王伯生是跟了赵良栋十年的老部将,戎马倥偬,南征北战,彼此早已亲如兄弟。而如今,却死于孙兆胜的小人之算,还被斩首暴尸!赵良栋定是痛煞恨极!更伤人的是,连孙兆胜这样的败军之将,竟还口口声声求着图海的八旗亲军,不愿向绿营投降,态度之猖獗,像是吃定了赵良栋不敢违背圣意。至于康熙的意思,图海的小九九,赵良栋肯定心中有数,想想就叫人寒心。如此不公,正是半世英雄也枉然,纳兰感慨万千:于江山社稷,康熙并没有错;于兄弟情义,赵良栋也没有错。而自己,作为皇上的特使,他知情不报是错;可是当他做回一贯“论是非不论祸福”的纳兰性德时,他便没有错。
      “纳兰……”赵良栋低低的声音传来,“今日之事,若是以后生出什么麻烦,你尽管说是我扣了你的密折,切不可牵连了你。”
      “大哥,纳兰不是个没有担当的人。”
      赵良栋走到纳兰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我真是没有想到,明珠能有你这样的儿子。”
      “纳兰也没想到,朝廷里能有将军这样义薄云天的人。”
      一丝微笑从赵良栋的嘴角泛出,破开了一脸的阴霾,他伸出手:“好兄弟!”
      一声脆响,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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