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的诅咒》十八学士

39、番外

　　“什么狗屁‘忠义银’！”赵良栋“啪”一声摔了手里的茶盅，在大帐里气冲冲的转起圈来，“交几个臭钱，就不治罪，还留用原职？那这么多弟兄的性命就白交代了！”
　　“将军息怒。”纳兰使个眼色，战战兢兢的传信官会意的退了出去，等帐门合上，才继续说道，“朝廷若是还有可以调用的银两，定不会颁出这样的命令，想必是户部已经捉襟见肘了。”
　　“索额图这个龟孙子！”赵良栋恨恨的骂，“银子都到他自个儿口袋里了，能不捉襟见肘么！”
　　纳兰没吭声，赵良栋斜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他不是你阿玛的死对头么？骂几句出出气！”
　　纳兰笑笑，“好像我这个皇上的特使、御前一等侍卫在将军眼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纳兰明珠的儿子。”
　　“那怨不得我。”赵良栋手一摊，“谁叫你有个这么厉害的阿玛，除非你小子自己闯出点名堂来，不然在别人眼里，你一辈子都只是纳兰明珠的儿子。就好比索额图，任他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一肩挑，别人说起来，还不是仗着他是索尼的儿子！”
　　“将军教导的是，纳兰确实是百无建树。还望将军不弃，指点我在军中历练。”赵良栋的一番话纳兰听在心里，他也知道，帝师徐乾学挑中他当伴读，康熙封当时才过弱冠的他为一等侍卫，鄂泰余国柱之流对他的百般巴结，连江南名士待他格外的青眼有加，都多多少少因为他是当朝首辅明珠的嫡长子。如果没有这样的阿玛，他便不能入国子监，不能师从徐乾学，不能慷慨资助文人寒士，不能一本接一本的出集子，更不能年纪轻轻官拜三品，甚至不能娶到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卢卿怜。阿玛于他，是天大的恩情，也是天大的羁绊。二十三年来，他不曾走过真正属于自己的路，满洲第一才子的名号，只是给明珠的权倾天下做了一个最漂亮的注脚。
　　纳兰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赵良栋的神色却和缓过来，“纳兰，其实你人不错。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家世，也许尾巴早翘上天了，贵胄子弟里头，你是我见过的最谦虚有礼的。我脾气直，说话也直，你别往心里去。”
　　纳兰微微有些意外，来蜀中十多天了，赵良栋一直对他冷嘲热讽的，这会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于是抱手道：“在军中，纳兰就是将军帐下的一员副官，将军无须顾忌什么，只管差遣就是。”
　　赵良栋竟白了他一眼：“你小子以为我说你几句好话，就是有求于你？我观察了你这么久，觉得你确实是个坦荡的人，不想和你处得这么生分，结果你……”赵良栋摇摇头，“一句话，又把人推开十万八千里，你们读书人，心眼儿忒多，和我们这些粗人还就是不对脾气。”
　　纳兰被白了几眼，脸上却现出笑容来，赵良栋的脾气他早有耳闻，这么多天来，其实他也在留心观察：赵良栋正直、讲义气，对手下无论将领士兵都以兄弟相称。打仗不讲章法，往往能以奇招制敌，行事还带有几分匪气。这样的人，在下属和朋友眼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上司、好哥们，但在皇上眼里，恐怕就成了一颗不好控制的棋子，再加上他身在朝廷党争之外，明佟索三家谁也懒得管他的闲事。所以，尽管赵良栋战功赫赫，正二品的顶带却多少年都没动过，朝中人称“白打将军”。和赵良栋比起来，自己这个正三品的顶带真是来的太过容易了。
　　“既然朝廷已颁下‘忠义银’的旨意，将军打算如何应对？”纳兰把话题一转。
　　“弟兄们都恨的牙痒痒！”赵良栋还是愤愤难平，“孙兆胜要是真的投降，那咱们也只能认栽，咱不能和皇上对着干啊，这颗脑袋砍了可就没了。不过得好好捞他一笔油水，榨干为止。他孙兆胜不是额驸孙延龄的胞弟么？平日里那个狐假虎威，这次也让他做回穷光蛋！等回了京师，”赵良栋一跺脚，“我他娘的砸了索额图的户部衙门！掘地三尺，看看银子都藏到哪里去了，就是全镶了银牙，我也要一颗颗的给他拔下来！”
　　纳兰看着大名鼎鼎的勇略将军气呼呼的自说自话，正要笑，赶紧抿抿嘴憋住，却被赵良栋瞥见，“你皮笑肉不笑的，什么意思？”
　　纳兰不再掩饰，“纳兰发现原来将军这么……”
　　“恩？”赵良栋的耳朵径直伸了过来。
　　“这么爱耍贫嘴。”纳兰憋着笑，说的干脆利落。
　　“哈！”赵良栋的眼睛亮了，“你小子这句话说的有点人味儿！”语音未落，就一把搂住纳兰的肩膀，“我就喜欢这么直的说话，爽快、利索、不费脑子！好，是个对脾气的人！”
　　正说着话，帐门一掀，副将王伯生急匆匆的进来，脸黑的像涂了炭灰，大嗓门一亮，冲着赵良栋就嚷嚷上了：“大哥！坏消息！孙兆胜城头上挂出白旗了！”
　　“孬种！”赵良栋咬着牙骂，“这么快就怂了！”
　　“依我看，孙兆胜南邻吴三桂，北接王辅臣，起事也是迫于无奈。再加上被将军围了半个多月，元气大伤，朝廷下了这条诏命，他正好就坡下驴。”纳兰看了一眼挂着的地图，又道，“不出所料的话，王辅臣也该降了。”
　　传信官一溜小跑进来：“禀将军！甘肃战报：王辅臣已率十万大军向朝廷投诚！图海将军近日即将南下与将军汇合！”
　　赵良栋瞪大了眼睛去看纳兰，纳兰却笑着扬扬眉：“真是巧的很。”
　　王伯生的大嗓门早按耐不住了：“纳兰大人好本事！”
　　“将军心里早想到了，只不过我嘴皮子快罢了。”纳兰见赵良栋没发话，轻描淡写的说道。他和将军的关系刚刚缓和，这个时候，更要给足赵良栋面子。
　　王伯生却是没心没肺：“大哥刚才肯定忙着盘算孙兆胜那里能捞多少油水，才顾不上管王辅臣的闲事呢！”
　　纳兰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说话也太不走脑子了，哪个主将会乐意听到这种话？！
　　赵良栋却是毫不在意，哈哈笑着拍拍王伯生的肩膀：“还是臭小子你了解我，我还真没来的及想王辅臣的事。”又转向纳兰，“你小子不简单，至少现在在我赵良栋眼里，你不光是纳兰明珠的儿子了。”

　　赵良栋命王伯生带一队人马前去受降，特意嘱咐了要带钱银明细回来，价钱合适才撤兵，不合适就继续围城，直到孙兆胜乖乖按价码给钱为止。
　　王伯生胸脯拍的山响：“大哥放心！我一定翻了孙兆胜的家底！”便喜滋滋的收钱去了。
　　“来！”赵良栋招呼纳兰在帐里坐下：“这十多天忙着围城布防，也没好好喝顿酒，今天总算能歇口气了。”说罢冲帐外喊道，“把那坛上好的菊花白拿来！我要和纳兰老弟喝个痛快！”
　　酒很快拿了上来。纳兰抢先端起坛子，给赵良栋斟上：“这菊花白可是内造御酒，京城也难喝到呢。”
　　“好眼力！看来老弟平时也爱喝几杯吧。”赵良栋把鼻子凑近酒盅，深吸了一口，“真香啊！”
　　“我平常甚少饮酒，只有三五好友小聚时，才小酌几杯。”纳兰给自己也斟上酒。
　　“今天你尽管放开了喝！酒钱孙兆胜那有的是！”赵良栋哈哈笑着，端起酒盅，“来！干了！”
　　“干了！”
　　洁白的酒盅碰撞出玉一样的声响，溅起几点晶莹的酒花。
　　“攻城三次，围城半月，朝廷一道诏命，敌人成了同僚。”赵良栋把弄着手里的白玉盅，“我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将军打过那么多硬仗，啃过那么多的硬骨头，也该歇口气了。”纳兰宽慰着，“等孙兆胜的银子到了，给将士们发了饷，这四川就算是收复了。”
　　“是啊……”赵良栋点着头，语气却听不出欢喜来，“又能拿钱，又不用拼命，多好啊！”一仰头，又一盅酒下了肚，“三次攻城，死了两千将士，如今这军饷，是拿命换来的。”
　　纳兰入营时，三次攻城都已结束，他不好说什么，只是听赵良栋的口气，想来应是惨烈非常。
　　“那些死的人里头，好多都是和王伯生一样跟了我十年的老兵。他们丢了性命，我却不能为他们报仇！”赵良栋的酒盅重重的顿在案子上，“谋逆的大罪都能用银子去赎，还美其名曰‘忠义银’，忠义要是能用银子来换，那就太不值钱了。”
　　“这只是朝廷一时应急的法子，功过是非皇上心里都有数。那些墙头草，即使保住了顶带，朝廷也不会再信任他们。”
　　赵良栋摆摆手：“那又如何？不过是换不了顶带而已。我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不是一样？”
　　纳兰看着赵良栋一盅接一盅的喝酒，突然有点心酸，又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只道：“我陪将军喝！”
　　“够义气！”赵良栋几盅白酒下肚，微眯着眼竖起大拇指，“弟兄们手头都紧，这下好了，总算能拿着银子。”
　　纳兰默默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一盅盅的陪着喝酒。
　　突然，赵良栋一把拎起酒坛子，“我替死去的弟兄喝个够本儿！”仰头就往喉咙里灌，纳兰赶紧抢下酒坛，却已是滴酒不剩。
　　纳兰摇摇头，烈性的白酒，这么喝不等于玩命么？才想着，只听赵良栋的大嗓门：“来人！再拿酒来！”
　　“大哥！”纳兰也改口和其他人一样称赵良栋为大哥，“小酌怡情，大醉伤身。大哥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弟兄们，为嫂夫人想想啊！”
　　赵良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舌头也开始打结，“没……没有嫂夫人……没有嫂夫人……”便一头栽在桌子上再不动弹。
　　纳兰叹了口气，对听到招呼进帐来的卫兵嘱咐道：“扶将军去休息，留人在旁边照应，再弄些醒酒的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