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的诅咒》十八学士

38、番外

　　乾清宫南书房。
　　明珠、熊赐履正在将各地承上的折子分类，列出摘要提纲，以方便皇帝批阅。三藩战事一开，各地催粮催饷的折子雪片般的飞来，每日少则数十本，多则上百本，皇帝一个人，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批不完。康熙便命首辅明珠和大学士熊赐履先行阅过，能转批六部衙门的常规事务就不再上承御览，其余的奏章先行缩减，再呈由皇帝过目，即便是这样，康熙每日也要到三更时分才能休息，开战不过月余，皇帝已经消瘦了一圈了。
　　“明相，”熊赐履翻着一本折子，眉头紧皱：“宁古塔将军衙门来报，罗刹人已窜至赫哲、费雅喀、奇勒尔诸地筑室盘踞，剽劫人口，抢掳村庄，肆恶多端，扰害益盛。请求对俄作战。您看……”
　　“如今三藩正在要紧的时候，这罗刹毛子又来捣乱！”明珠接过折子，细细的看了一遍,“能不能开战，除了皇上的意思，还得看户部能否匀出银子来。”
　　“那是不是先知会索大人一声，列个钱粮明档，以便皇上参考。”熊赐履以征询的口气问道。
　　“熊大人说的有理。”明珠点点头，“这两天安亲王、图海、赵良栋都上了催饷的折子，索大人怕是头疼的很哪！”
　　“哎呦！知我者明大人也！”帘子一掀，索额图一脸愁容的迈进屋来。
　　“哈！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明相正念叨您哪！”熊赐履打趣着，偷眼去看明珠。
　　明珠却不以为意，掂了掂手里的折子，“索大人，看来你户部的银子是搂不住了，您看，这催钱的折子又来了。”
　　“催钱？我看是催我这条老命！”索额图脸色铁青，“昨天安亲王、图海、赵良栋三道催饷的折子，皇上大笔一挥，全都准了！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户部的银子这么紧？”明珠有些意外，“可皇上体恤前线的将士，既然已准了奏，索大人还是紧紧腰带，别拂了皇上的好意。”
　　索额图脸色愈加难看，强忍着不发作，“谁不想顺了皇上的意？只是眼下，三藩战事一项，便已耗掉户部库银的四成，另外，台湾的郑经在泉州一带作乱，漠西的葛尔丹与俄国勾结，刚才我在门外听你们说，罗刹人又不安分了，这哪一桩不要银子啊！”
　　“今年的岁入怎么样？”明珠又问。
　　“淮扬水患，西北蝗灾，漕运中断，桑蚕歉收，能怎么样！”索额图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股，“今年的岁入还不及往年的六成。”
　　“那往年户部的留存也该有不少啊，实在匀不出来，就和皇上说说，先动一部分，等来年岁入充足再补上。”
　　“明相没有管过户部，有所不知。”索额图摇摇头，“自皇上登基以来，每年拨给三藩的银两就占了岁入的六成，剩下的四成勉强够支应一年的用度，丰年的留存已少的可怜，歉年就根本留不下一两银子，三藩战事一开，户部就已经贴上了历年的留存了。”
　　“什么！”明珠一听急了，“没有银子，叫将士们怎么打仗！”
　　“明相管着兵刑两部，自然是先想到这一层。”索额图冷冷的看了那个老对头一眼，“不光是前方的将士，再这么下去，怕是各州县官员的俸禄都难保证了。”
　　“这样的情况皇上知道么？”明珠的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我这会儿进宫就是来向皇上请罪的，我真的是撑不下去了。”索额图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皇上一大早就去南校场检验南怀仁新研制的神威大炮了。”熊赐履提醒道，“像是有意要给八旗亲军配置这种火器。”
　　索额图一闭眼，“又是要银子的事啊！”
　　“索大人，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和皇上说说罗刹人的事。”明珠说着就站起身来。
　　索额图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想了想，还是跟在明珠后面出了南书房。

　　南校场里，伴着一声巨响，远处的小山包后升腾起一团火球，浓烟滚滚，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刺鼻的火药味。
　　“好！”康熙连连击掌，从搭的凉棚子里走了出来，南怀仁赶紧迎上前去。
　　“先生的神威大炮果然威力无穷啊！”康熙兴致勃勃，“与以往的红衣大炮相比，有何改进，先生快给朕说说！”
　　南怀仁捋了捋灰白的胡须，笑着说：“皇上的性子和小时候一样，求知若渴。那臣就给皇上讲解一二。”
　　康熙早等不及了，一个劲儿的催促：“先生快讲！”
　　“这神威大炮比起以前的红衣大炮，有四点好处。”南怀仁有条不紊，康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全神贯注，“第一，神威大炮的炮身比红衣大炮长上三成，射程更远；第二，安装了察准定星，命中精度大大提高；第三，安装炮车炮架，便于在战场上灵活机动使用；第四，改进了炮弹和火药，杀伤力更强。若投入对藩战场，威力决非吴三桂的红衣大炮所能及。”
　　“太好了！”康熙一击掌，言语间神采飞扬，“吴三桂这些年从朕这里捞了不少银子来铸枪造炮，这回朕要让他的心血全都变成一堆废铁！”
　　“皇上切莫操之过急，制械司也得一尊一尊的造出来啊！”南怀仁见康熙兴奋成一副孩子模样，不由笑着摇头：这个当年的小皇帝，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他不禁想起，康熙元年的正月，他陪着年仅八岁的小玄烨，在钦天监放鞭炮的情景。那时被皇帝尊称为“汤玛法”的汤若望教士还在，小玄烨不小心让炮仗崩伤了手，他和汤教士都吓坏了，急忙处理伤口，通传太医。谁知小皇帝不哭也不闹，瞪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问出了一句他至今记忆犹新的话：“汤玛法，您说这鞭炮能伤人，为何只作玩耍之用？要是用于军中，岂不更好？”当时他和汤教士都愣住了，接着，汤若望就给小皇帝讲起了火药的用途。八岁的小玄烨坐在他的汤玛法膝盖上津津有味的听了一个下午。如今，汤教士早已不在了，自己也从当年的年轻神甫熬成了钦天监的主事，而听故事的小玄烨更是长大成为了万民景仰的康熙大帝，岁月在不经意间，已溜走了整整十六年。
　　“皇上，除了这神威大炮，臣还给皇上带来了一个人。”南怀仁故意买了个关子，今天，他要完成康熙的一个心愿。
　　“哦？”康熙有些惊讶，只见旁边的随行队伍中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黄履庄？”康熙猜测的目光转向南怀仁，只一刻就肯定了语气，“没错，他是黄履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南怀仁笑道。
　　“先生费心了。”康熙点点头，“不过自从钦天监初闻此人，朕就对他好奇的很哪！”
　　那年轻人已走到皇帝跟前，弯身下跪：“草民黄履庄给皇上请安！”
　　“平身吧！”康熙一挥袖子，“朕听说你懂西学，擅制奇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皇上过奖了。”黄履庄倒不拘束，抬头看着皇帝，“草民自小就对这些很是痴迷，若对朝廷能有一星半点的用处，也是身受皇恩荫佑的大清子民份内的事。”
　　“看你年纪轻轻，难得如此明事理。”康熙赞许道，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顿生好感，“朕也有兴西学的打算，你就暂时跟着南怀仁主事，在钦天监好好琢磨火炮，干得好朕重重有赏！”
　　“谢皇上恩典！”黄履庄倒头就磕，声音洪亮。

　　这时梁九功急急的小跑过来，“皇上，明珠大人和索额图大人求见！”
　　“哦？”康熙微微一愣，眼波转了转，“他们两个一起来见朕可是稀罕事……”随即示意南怀仁并黄履庄先行退下，回到凉棚里坐好，“传他们进来！”
　　明珠和索额图快步走过来，行过礼后，明珠是一脸的淡定镇静，索额图却已经满头大汗。
　　康熙看着一左一右站开三尺远的两位宿敌，目光轮流扫过他们的脸，想笑却又憋住了，清清嗓子问道，“你们两个一同来，是为了一件事还是两件事啊？”
　　“一件。”明珠答。
　　“两件。”索额图几乎同时开口。
　　“到底是几件？”康熙扬了扬眉毛。
　　“一件，都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明珠应对的倒快。
　　康熙却去看没抢到话的那个：“索额图，你什么时候都比明珠慢半拍，今天朕就让你先说。”
　　索额图的汗早就不住的往下滴，一听这话“咕咚”一声就跪倒了：“奴才有罪！辜负了皇上的厚望！”
　　“好好说话！”康熙最见不得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竟没有他阿玛索尼一丁点儿的遗风，眉头早皱了起来，“你有罪无罪，得由朕来定夺，先把话讲清楚！”
　　“皇上……”索额图瞥了瞥明珠，眼一闭，心一横，“皇上昨天准的三道粮饷折子，奴才无能，怕是不能如数兑现了。”
　　“为何？”康熙面无表情。
　　“因为……因为……”索额图见康熙反应平静，却越发紧张，“户部的帐上，只有五十万两白银，单图海的那道折子，就要二十万两。淮扬水灾、西北蝗灾的赈灾银还没发放，各州县官员的俸禄也在等米下锅，郑经作乱，葛尔丹通俄，而今年的岁入，还不到去年的六成……”
　　索额图正想把在南书房说过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一遍，却被康熙不耐烦的打断：“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朕都知道，这些折子都是朕亲笔准的，说点新鲜的。”
　　索额图被这么一抢白，差点接不上话，愣了会儿才道：“既然皇上都知道，为何还要准图海他们的折子？”
　　“朕是让你当大清的管家，不是让你给银库看门！”康熙一掌拍在椅把上，索额图不由自主的一抖，“丰年量入为出，歉年量出为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要你这个户部尚书干吗用的？没银子了想办法啊！给朕动动脑子，总不能让前线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吧！”
　　明珠转眼去看老对头，带着几分得意，索额图正挨着骂，也顾不上理会，只一个劲儿的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愚钝，请皇上指点一二！”
　　康熙“哗”的站起身来，一甩袖子，“你是户部尚书！难道还要朕给你出主意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索额图磕头如捣蒜。
　　“那你给朕说说办法！”
　　“奴才愚钝！奴才愚钝！”
　　康熙厌烦的别过脸去：“没用的东西！”又用手指指明珠：“你又是什么事？”
　　明珠上前一步，“回皇上，罗刹人最近窜至赫哲、费雅喀、奇勒尔诸地，宁古塔将军衙门请求对其作战。”
　　“罗刹毛子……”康熙“哼”了一声，又冲着索额图扬扬下巴，“户部尚书的帐上没银子，怎么打？”
　　“奴才以为，这羊毛还得出在羊身上。”明珠又道。
　　康熙盯着明珠，神色严肃，“你说说看，怎么个羊毛还得出在羊身上？”
　　“开战之初朝廷曾颁过一道旨意，但凡吴三桂所占地方的官员守将，只要不抵抗投降，就可免于治罪。皇上可记得？”
　　“朕记得。”
　　明珠点点头，继续说，“奴才以为，只要将这道旨意稍加修改即可解眼下燃眉之急。”
　　康熙似乎有所领悟，“说下去。”
　　“只要皇上许诺，但凡吴三桂所占地方的官员守将，文官按品级，武将按军队建制，只要向朝廷正式番号的军队交出一定数额的‘忠义银’，不但可免治罪，还可留用原职，此为一举三得。”明珠见康熙点头，便解释道，“一是可补户部银两之缺；二是釜底抽薪，动摇吴三桂的军心；三是朝廷军队有了收‘忠义银’的权力，不但自己能解决粮饷，更可振奋军心。皇上以为如何？”
　　“这恐怕不妥吧……”跪在一边的索额图急了，兵部的军队有了这种权力，那三藩势力范围内的官吏岂不成了待宰的羔羊？军队没有粮饷，急红了眼，保不准就和土匪一样明抢，兵荒马乱的，你小小的府官州官县官，是否叛变，谁说的清楚？这州县官吏是他索额图多少年精心安插的，明珠这一招，可是动了他吏部的根基了。
　　还没等索额图说下去，康熙便冷冷的扔出话来，“人家帮你出主意还挑三拣四的，那你想个更好的法子出来？”
　　索额图恨恨的看了明珠一眼，知道这次自己的哑巴亏是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