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公主》感谢并赞美

32、第六章：人面桃花三

　　唯一并没有康复，但是她终于出院，小江医生的态度是：“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虽然几乎没有去上学，也没有参加任何升级考试，但唯一和海纱一起升入三年级。日本的学籍制度：每年的四月一日是一学年的开始。开学已经三个月，即将进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唯一才第一次来到校园。
　　同学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见到她坐在班级里觉得很惊奇。班主任换成了年纪很轻，高大英俊的冰室老师。他得到了校长的关照，了解唯一的特殊。也从前任班主任那里知道一些关于她的情况。他以为会见到一个孤僻骄傲的姑娘，但他见到的是美丽动人，高贵优雅的唯一。
　　虽然因为一直病着：瘦的厉害，皮肤苍白，举止柔弱，但反而显得她有一种特别的自然的美。她难得和大家一起上了整个上午的课。她的眼睛没有望着任何人，那长长的发辫和秀丽的面容都异常引人注目，但整整一天，同学们没有听见她说过一句话。
　　放学前，冰室老师特别请唯一到他的办公室谈话。冰室从升学资料上了解唯一的情况：唯一没有参加任何升学考试，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平时成绩优异，而且由校长亲自特别批准升学。
　　一向深受学生欢迎的冰室觉得唯一神秘漠测，但他希望可以和这位特殊的学生沟通。
　　因为是盛夏，办公室的空调开到最大功率，穿着西装的冰室仍然觉得热，他正打算喝一杯冰咖啡，听见敲门声，立即说：“请进！”
　　唯一推门进来。冰室吃了一惊，在这样的超过三十度的天气里，她居然穿着长袖子的外套，想起资料上记载的关于这位学生的身体状况，立即请她坐下，同时把空调关掉了。
　　“听说，你的身体不好,今天觉得好一点吗？”
　　“已经好一些了。”
　　“你一直没有来上课，马上就要考试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很抱歉，除了考试，我不会来学校。”
　　“为什么？”
　　“学校的大部分课程我都可以自学。”
　　“学校的很多功能并不只限于课表上课程，你可以和同学做朋友，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在集体中有很多一个人无法得到的乐趣。”
　　“这些都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在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来上学令您感到为难的话，我愿意自动退学。”
　　“学校真的令你如此讨厌吗？”
　　“这与我个人的喜好完全没有关系，只是每个人要做的事和肩负的使命各不相同，对我来说，生活中重要的东西并不是学校。”
　　“看来，我不能说服你。”
　　“……”
　　“你是否愿意告诉我，对于你来说，生活中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
　　“你不愿意告诉我，这也难怪，希望以后我会有机会听你说，让我们成为朋友吧。”
　　“老师与学生成为朋友，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唯一的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冰室忍不住说道：“你很讨厌我吗？”
　　“……”
　　“为什么你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一直在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这么说，也许太过分了一点，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只是奇怪：你那么美丽和聪明，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可是你显然一点不快乐，为什么？”
　　唯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却又有点高深漠侧的表情，但立即恢复原来的样子，回答：“美丽和聪明并不是快乐的原因。”
　　冰室心中叹了口气，他希望了解唯一的目的完全落空。谈话没有任何进展，而且已经无法再进行，他只得请唯一出去，然后疲惫的摇摇头。
　　海纱在门外等朋友，看见她出来立即问：“里面很冷吧，我们先到教室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我只想现在回家。”
　　“明天你还来学校吗？”
　　“不。”
　　“你看，我都忘了，明天你要去医院，雅也告诉我的，他还说你的病好多了。”
　　“雅也似乎很愿意和你说话。”
　　“我也不知道，我并不了解雅也，但我知道雅也最听你的话。”
　　“……”
　　“你在医院的时候，雅也一直为你祈祷，他对我说：只你能够康复，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真是傻孩子。”
　　海纱没有再说话，而且她惊讶的发现，唯一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居然露出亲切的微笑。

　　兼臣来见唯一。
　　他最近很忙，但每个星期必定来问候这位极少说话的姑娘。他象往常那样独自开车前来，顺子出来迎接，互相客气的问好，然后请他到唯一的书房去。每天的午后，唯一都要在这里写毛笔字，兼臣走进去的时候，唯一正在洗笔，看见这位一直热心关怀她的叔叔，只是微微点头，立即又开始写字。
　　兼臣了解她的性格，并不责怪她的失礼，自己找位子坐下，说：“身体好一点了吗？我刚才和小江医生通过电话，他说你现在的情况比冬天的时候好多了。”
　　顺子正端茶进来，回答：“谢谢你的关心，已经好多了。”
　　“小江医生还说，他最近会到美国去寻求新的治疗方法，也许不久就会有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顺子说完，将唯一常喝的茶放在她的桌子上，轻轻退出去。
　　兼臣望着唯一永远不动声色的脸庞，说道：“我已经和中国政府的有关官员联络过，他们认为可以给你的父亲恢复名誉，但是希望你能写一份有关的材料。”
　　“……”
　　“很奇怪是不是，政府犯了错误，却要受害者申请改正。”
　　“……”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再和他们联系。”
　　“不，我愿意写，但是他们必须为我的父亲恢复名誉。”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父亲一直爱他的党，他的祖国，即使被诬陷判罪处死，都没有怨言。我无法了解，无法了解。”
　　“我相信，在他的内心深处，最爱的一定是你。”
　　“可是我永远没有机会了解父亲内心真实的想法。”
　　“请原谅我这么说：你甚至没有见过父亲的面，你准备怎么写这份材料。”
　　“是的，我甚至可以说没有见到过父亲，但是，我了解一切事情的真相。”唯一说完，缓缓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空：蔚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这是一个闷热的夏日的午后，知了的叫声充斥世界，却越发衬托出屋子里的宁静。
　　两个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唯一不说话，是一贯的，但兼臣不说话，是因为他在回味唯一所说的那句话。
　　兼臣终于问：“你指的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那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一切。”
　　“不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也许有一天，我会有机会告诉你，而且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但是现在，我只希望能够多活几天。还有，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小江医生的生活和唯一完全相反，毫无规律。他值早班、晚班，节假日几乎总是在加班，他是院长心目中最好的医生，其他医生心目中最好的朋友。
　　这么多年以来，他拼命的工作，觉得很快乐，觉得被人需要，但是今天，这一切的感觉都起了变化。他从化验科那里拿到了唯一新的检验报告，证明他所有的努力都已经白费。
　　谁都明白要珍惜健康这个道理，但是谁都无法把握健康。
　　唯一敲了敲门，没有听见声音，她推开门，看见趴在桌子上的小江医生。
　　她没有说话，自己找到椅子坐下。医生抬起头，忽然发现她，微微吃了一惊，立即露出笑容，问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
　　“我的检查结果不妙，是吗？”
　　“我有时候真希望，你的洞察力不需要那么强。”
　　“我并不感到吃惊。”
　　“下个星期我会再去美国一次，我在那里留学时的老师新发表了一篇关于心脏手术的论文，也许会有帮助。”
　　“你真的认为还有希望。”
　　“就在不久之前前，肺结核还是绝症，但是现在完全不必担心，我对你的意志力一直充满信心，只要能够保持现在的状况，我就有时间找出治疗的方法。”
　　“……”
　　“听说，你准备为你的父亲恢复名誉。”
　　“……”
　　“从前，我问真理子，为什么要和一个中国人结婚，为什么宁可和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也要去中国。”
　　“……”
　　“她说是因为爱。”
　　“……”
　　“我问她，难道你不爱自己的父亲？她回答说，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爱。我一直希望能够见到你的父亲，想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惜现在永远没有机会了。”
　　“母亲是否后悔过，”唯一问：“她是否曾经后悔放弃亲人和财产到中国去？”
　　“没有！从来没有。”
　　“父亲他因为娶了日本妻子，被某些人认为是背叛祖国而失去一切，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能够了解你父亲的想法？你甚至没有见到过他。”
　　“是的，我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但是我深爱他们。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和他们一样，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会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讨论这些问题。”
　　秀司望着唯一的毫无表情的平静的可怕的脸庞，心中觉得难受，努力微笑说道：“你对我的技术总是没有信心。”
　　唯一站起来，把一个信封放在他的面前：“雅也后天参加比赛，如果有时间的话，请你能够为他去加油。”
　　秀司露出吃惊的表情：“雅也吗？真没有想到，有时间我一定去。”

　　唯一几乎从不上学，所以海纱在学校里没有知心朋友。她尽量避免与男同学接触，使她烦恼的是：这个地球上居然有那么多人，而且有一半是男人。有一次，海纱正在教室里和班长说话，准备一起去社团，美术课代表黑泽同学跑过来叫住她：“服部同学！”
　　海纱回头望着他，却没有说话。
　　“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海纱心里一惊，只得说：“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你忘了吗，掘口老师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布置图书馆，我想和你约个时间讨论一下。”
　　海纱顿时觉得头痛。
　　班长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说：“那你们谈吧，我先回去了。”
　　“别！”海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立即感到自己的失态，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班长和黑泽都感到她不对劲，班长立即问：“怎么啦？你的脸色很不好。”
　　“不。”海纱努力恢复情绪：“你先去吧。”
　　“你真的没有事吗？”班长脸上流露出担心的样子，但其实她并不真正担心海纱，只是出于礼貌和作为班长的责任，不得不这样说。海纱当然了解她的想法，因为她自己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所以马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我没什么事，大概是昨天睡的晚了，有一点头晕。”
　　黑泽仔细的望望她的神色，关心的说道：“那么我们明天再讨论吧，今天你先好好休息。”
　　海纱顿时感到如释重负，心中居然对这位号称全校最帅的同学生出微微的好感。她立即说：“谢谢！”
　　“那么我走了，明天见。”
　　“再见！”
　　班长望着黑泽的背影，觉得海纱的行为非常古怪：居然放弃了这样好的和这位以英俊和聪明著称的人相处的机会。她感到一种充满着嫉妒和惋惜的情绪，但掩饰的非常好，露出亲切微笑向海纱说道：“我还有一点事情，你先去社团吧，我随后就到。”
　　“好，那么我先走了。”
　　“再见！”
　　“待会儿见！”
　　海纱没有去思考班长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也没有兴趣再去社团，她请了假，几乎是跑进了唯一家。唯一永远在家，并且这个时间总在写毛笔子。海纱气喘吁吁的放下书包坐在她身旁，拿起自己常用的纸笔，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但是她毫无耐心，终于放下笔，呆呆的出神。
　　她没有看见顺子端茶进来，直到听见茶碗放在她面前的声音才清醒过来，连忙道歉：“真对不起，我没有看见您，谢谢！雅也呢，他还没回来吗？”
　　“今天雅也去参加比赛，要很晚才会回来。”
　　“就是今天吗？太好了，他和说过这次比赛，真为他高兴，你们怎么都没有去为他加油？”
　　唯一终于说话：“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顺子不愿意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也不去。”
　　“那雅也一定很失望。”
　　“他不会。”顺子立即说：“他知道唯一的身体，我相信他会发挥的很好。”
　　唯一问她：“今天为什么没有去社团？”
　　“我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去。”
　　“你参加的是美术社吧，很适合你。”
　　“老师要求我和一位男同学一起布置图书室，我可以把你的画拿去挂吗？”
　　唯一抬起头望了她一眼，说：“好。”
　　“随便我挑。”
　　“好。”
　　“谢谢你这样支持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支持你。”
　　“谢谢，只有你能够了解。”
　　“忘记它。”
　　“可是我做不到。”
　　“你可以。”
　　“我努力过，可是……”
　　“你可以。”
　　“好吧，”海纱垂下头：“我尽量试试。”
　　顺子完全听不懂她们之间的谈话，尽管很好奇，但是她从不探听。

　　雅也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顺子出来开门，见到疲倦但兴奋的儿子，立即问：“谁送你回来的？累坏了吧。”
　　“是小江医生送来车送我回来的。幸亏有他，不然真麻烦。我没有想到他会来听我的演奏，毕竟，他那么忙。”他一边放下小提琴一边问：“唯一姐姐呢？她睡了吗？”
　　“已经睡了，她一直很准时。”
　　“真希望她能够去看我演奏。”
　　“我也这么希望，但是我们必须为她的身体着想。所以你不会怪我没有去给你加油吧。”
　　雅也做在沙发上，喝着母亲端来的茶，回答：“当然不会。”
　　“演奏会怎么样？”
　　“您觉得我会得第几名？”
　　“在做母亲眼睛里，每个孩子都是第一名。”
　　“不，让您失望了，我只得了第三名。”
　　“是吗。”顺子露出欣喜的神情：“真为你高兴！”
　　“也许我应该更加努力。”
　　“不，我只要你快乐。”她看看墙上的钟，一边收拾茶盘一边说道：“你也快点休息吧，现在真是太晚了。”
　　“当然！”雅也打着哈欠回答她，“晚安，妈妈。”
　　“晚安，早点睡。”
　　路过唯一房间的时候，雅也特地放轻脚步，“如果她是健康快乐的那该多好！”他想：“不过，如果那样的话，她就不是现在的她了。”
　　他疲倦的一下子倒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忽然发现写字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坐起来，拿开上面压着的唯一常用的紫水晶镇纸，看见几个熟悉的毛笔字：“祝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