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公主》感谢并赞美

31、第六章：人面桃花二

　　四月十二日是真理子去世一周年，幸子觉得奇怪：时光居然就这样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这一年的，而且只要一想起这个问题，就会不由自主的觉得头晕。不管是庙里面的祈福仪式还是北川为真理子创设的基金会的开幕仪式，她都毫无兴趣，而且觉得虚伪透顶。
　　母亲在她心中的形象实在太过于美好，而且和母亲在一起的岁月又实在太幸福，以至于幸子认为：无论她怎样悲哀和伤心都不足以表达和减轻失去母亲的痛苦。
　　她的痛苦依然深刻，时光却已经过去了一年。
　　傍晚，片山请她到大客厅去，说北川要见她。
　　托了屋子宽敞的福，幸子和北川不常见面，幸子也不愿意见到这位独裁、严肃的外祖父，但今天显然无法逃避。她心中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站起来走下楼梯，看见北川端端正正的坐在真理子的遗像前，只得上前问好。
　　祖孙两个极为礼貌客气的互相问候。
　　北川对这位从小温柔沉静的外孙女并不如何欣赏，他喜爱英明果断的孩子，幸子太柔弱沉默，而且显然已经无法改变。
　　“听说，你的成绩很不理想。”
　　幸子只能回答：“对不起。”
　　“你母亲一直希望你将来能够考上优秀的大学并且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看来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行。”
　　幸子继续道歉，但心中并不以为然。“即使考上东京大学又怎样呢？”她想：“妈妈已经不在了，能够为我高兴的人已经不在了。”
　　况且她觉得北川并不能了解母亲真正的想法。
　　北川继续说道：“考虑达到你今后要继承公司以及你母亲的期望，这样的成绩可不行，而且到了夏天你就小学毕业了，我打算送你到美国读书，所以为你请了一名家庭教师，指导你的学习，我认为，这对你大有好处。”
　　显然他没有征求也不会征求幸子的意见，所以幸子只是顺从的点头，一言不发，况且能够离开北川羽人，在她看来甚至是一件好事情。
　　“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两小时，具体时间由你自己决定。”
　　幸子终于忍不住说道：“每天晚上？”
　　“当然，星期天晚上除外。你要明白，你将来肩负着继承公司的重担，你必须比其他人更加努力十倍，甚至一百倍才行。”
　　幸子低下头，她对公司一无所知，对经商没有任何兴趣，但她的未来显然不是由她自己来决定。
　　北川望望这位公司唯一的继承人，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不禁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想起唯一，虽然仍然对她厌恶万分，但认为那位小姐倒是非常难得的人才。
　　但是无论如何，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幸子也在想念唯一，她也认为唯一比她更加适合继承公司。但是她不敢在北川面前说出自己的这个想法。

　　顺子一早醒来，发现昨天坚持要求出院在家住一天的唯一已经起床，并且穿着黑色的衣服，正坐在客厅看书。她愣了几秒钟，轻轻走过去问候：“早上好！”
　　唯一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却没有望着顺子，而是望着窗外盛开的木兰说：“已经一年了。”
　　顺子一愣，立即知道她在说什么，想了一会儿，回答：“北川先生为真理子举行祈福仪式，我们可以去参加。”
　　“完全没有必要。”
　　“我可以陪你去真理子墓地，我们只献上一束花，不打扰任何人。”
　　“也不必，其实我并不怀念母亲，我甚至不认识她。”
　　顺子在心里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下。
　　“我生活的很好，如果母亲了解，她会高兴。”
　　“只可惜你的病……”
　　“关于这一点，如果母亲在世，也没有办法。”
　　“至少她可以照顾你，为你尽心，弥补过去。”
　　“顺子你对我，比起母亲毫不逊色，至于过去，没有什么可以弥补，父亲和母亲都没有错，谁也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
　　“你这么想，我由衷的感到高兴。”
　　雅也在这时走下楼梯，顺子去厨房忙碌，她没有听见唯一接下来的自言自语：“只是有些不幸是命运造成，有些不幸是人为造成。”
　　唯一的衣服全部由自己缝制，并且只有兰色与白色，所以雅也看见唯一的黑衣服，不由一愣，但是他立即恢常态向唯一问候。
　　“昨天学校里的樱花全部盛开，听说中学部开的更美，你不去欣赏吗？”
　　“也许我会去。”
　　“我陪你去，好吗？”
　　“如果我去的话。”
　　“冬天很快结束，你的身体也会慢慢好起来。”
　　“但愿如此。”
　　“教授希望我参加今年的选拔赛，如果在国内获胜，可以参加明年在英国举行的世界级比赛。”
　　“……”
　　“你不赞成吗？”
　　“不，我为你高兴。”
　　“真是太好了。”
　　唯一主动问：“你喜欢比赛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能够得到好的成绩。”
　　唯一缓慢的点点头，站起来走到餐厅吃早饭。雅也悄悄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书翻开，发现那是一本《主祷文》。

　　唯一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她的整个冬天几乎都在医院度过。顺子本来认为，她不会在医院住很久，会象上次那样很快没事。但二月三月和四月过去，她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小江医生竭尽全力的治疗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他心情沉重的告诉顺子：如果头晕以及呼吸困难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恐怕会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
　　海纱和雅也虽然不知道朋友的身体究竟如何，但看到顺子烦恼忧愁的样子，也猜测到情况不妙。
　　北川派秘书几次询问唯一的病情，大家都有些吃惊，以为他终于关心起这个孩子，只有唯一明白他的用心，但又不说破，而且那位先生得到的每次都是坏消息。
　　到了五月，唯一已经无法起床，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经常无法控制的呕吐。顺子和雅也轮班守着她，海纱一有空就来帮忙，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但唯一的病情一天比一天糟糕。虽然她脸上的神情一如往常，从不抱怨，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她的忍耐与坚强让顺子觉得可怕。“难道这就是那个孩子的命运，”顺子悲愤的想：“她到日本来就是为了受尽折磨吗？”
　　有一天晚上，唯一的吃了药，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呼吸困难，所以脸色发红，眉头紧皱。她虽然不说话，但在一旁的顺子了解她所感受到的痛苦，轻轻问道：“我给你把氧气接上吧？”
　　唯一摇摇头，紧闭着双眼。
　　“海纱刚才来过，说不打扰你，没有进来，她带来一些蛋糕，你吃一点吗？”
　　唯一依旧摇头。
　　“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吃一点吧。”
　　正在这时，雅也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向母亲轻轻说道：“我陪唯一姐姐吧，您休息一会儿。”
　　顺子点头站起来，她心中痛苦，向儿子嘱咐：“过十五分钟请唯一吃药。”
　　雅也坐在母亲刚才坐过的位置上，看着唯一一天比一天消瘦的脸庞，觉得死亡从来没有这样接近。但使他奇怪的是，唯一在他的眼睛里反而比平时更加美丽。
　　他看看表，小心的在她耳边说：“吃药了，我扶你起来吧。”
　　唯一慢慢睁开眼睛，雅也熟练的扶她坐起来，将枕头垫高，把顺子早已准备好的药递给她。唯一喝了一口水，突然全部吐出来，一只手撑住雅也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领，全身颤抖。
　　这种现象最近经常发生。雅也冷静的抱住她，直到她恢复呼吸，然后迅速把地上的药捡起来，找到滚落在一旁的杯子，又倒了水递给过去。
　　唯一终于吃完药，却没有躺下去。雅也问：“你不吃点东西吗？”
　　“……”
　　“小江医生说，药的副作用很大，一定要吃点东西，才能减少对胃的刺激。”
　　“很快，我就永远不必再吃药了。”
　　雅也心中一酸，勉强装做不在意的样子：“你在说什么呀。等你病好了，当然就不用吃药了。”
　　“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最了解，这次恐怕好不了了。”
　　“不会的。”雅也急切的说道：“只要你按时吃药多休息就一定会好的。”
　　“我的心脏已经无法负荷逐渐发育的身体，即使熬过这一次的难关，也很难活到二十岁。”
　　“那就先活到二十岁再说呀，至少现在你还在，我可以天天见到你。”
　　“谢谢！”
　　“为什么这么说？”
　　“谢谢你对我的一切。我知道自己性格古怪，沉默冷淡，并不讨人喜欢。但是我遇到了顺子和你，还有其他的人。你们从不因此讨厌我，你们都真心的希望我幸福，恢复健康。”
　　雅也几乎哭了，“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从不觉得你性格古怪，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坚强和美丽的。”
　　“请把窗户打开。”
　　“你会着凉的。”
　　“那我多穿一件衣服吧。”
　　雅也不忍心违背她的意思，只得给她披上一件厚外套，正要开窗户，唯一突然说道：“很冷，你也多穿一件衣服。”
　　“好。”雅也转过身，准备回房间拿衣服，“不用了，”唯一阻止她：“穿我的外套吧。”
　　“好。”雅也披上外套，打开窗户，顿时，春天的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今天晚上的月亮真美，”雅也说：“可惜星星不能看的很清楚。”
　　“月明星稀。”
　　“你说什么？”
　　“一句中国的古诗。”
　　“等你病好了，再教我念诗吧。”
　　“还记得上次我教你念的吗？”
　　“当然记得，你听我念：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你念的真好。”
　　“我还记得你给我讲的故事，我问你：那个年轻人为什么没有立刻去找他爱的那位姑娘，你把答案写在纸上给我。”
　　“你会念吗？”
　　“我都背出来了。”
　　“请背给我听。”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你很有语言方面的天分。”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不，我无法告诉你，因为你还无法理解，但你终于有一天会知道，是因为你已经理解那位年轻人的心情，而不是因为我的解释。”
　　“那我希望自己快一点长大。”
　　“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你的愿望很容易实现。”
　　“我还希望你的病能够康复，我们永远在一起，像今天晚上这样在春天的月光下说话。”
　　“……”
　　“你的病一定会好，难道不是吗？”
　　唯一望着雅也的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仿佛照亮了这个春天的夜晚。她的一贯坚硬的心灵在这一刻仿佛软化了一些，“也许你说的对，我的病会好，至少这一次会好。”
　　“一定会。”
　　“是，一定会。”
　　“那么你吃点东西好吗？”
　　“好，也许我应该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