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民国]》流驻

2、重识杜睿

　　我以为高凌钧看到那张天津的船票会猜出我举办慈善晚会的目的，不让我办下去。没想到他却异常慷慨，居然还决定要亲自前往为我捧场。

　　晚会当天早上我们一起吃早餐时，高凌钧突然说：“你想要去北平，那今晚我正好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我放下碗筷，发怔。

　　他又继续说：“杜睿家老爷子觉得咱这鸦片生意太嚣张。法租界的生意这样好，都想来插一脚，我看就是不自量力，杜家的气数也该尽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你想让我帮你杀人！”我怒不可遏，站起来一把就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掀倒地上，“高凌钧，你疯了吧！”

　　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拉着我坐下，像教育小孩子一样抚着我的肩说：“杜老爷子身边的人太忠心，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噢，对了，你不会以为你还有选择吧？”他挑眉看我。

　　我已抖作一团，用手捂住了嘴，才能忍住不发出尖叫。

　　过了不知多久，我冷静下来，转过头看向他，“你说得对，我没得选。”我将额前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冲他笑，“我愿意去北平，若有机会，一定把杜老爷子的命送给你。”

　　当天我打扮了很久，坐在镜子前，眼前都是这一年来高凌钧送我的珠宝，有些刺目，却不敢让眼泪落下。
　　我看着镜中人晕在脸颊上那上好的胭脂，很名贵却经不起泪水。

　　下楼到大厅，看到了许多熟面孔。我热络地上前寒暄着。过了不多时，天宝走过来，告诉我杜先生已经到了。

　　我回过身，见到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却想不起何时见过他。杜睿大步走来，向我伸出手，笑道：“顾轻尘，你不记得我了。”

　　我听他对我的称呼应该是之前相熟，我却记不太起来，只得握上他的手，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他大笑，笑得我莫名其妙，就听他说：“你果真不记得我了？”

　　杜家独子，哪能一点印象没有，我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佯装迷茫轻摇摇头。

　　“小时候去留学，我们是一起坐船走的。”
　　“是呢，我想起来了。”我干笑着，他说的小时候是六年前，我却觉得足有半生那么长。

　　就在这时，岳三小姐挽着高凌钧走进了宴会厅，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两人身上。我觉得他俩很登对，可能不久高凌钧就会放过我了，也未可知。

　　当然，应该是在我去北平杀了杜老爷子，或是让杜家杀了我之后。
　　于是我收起心思，尽责地开始和杜睿聊天：“杜先生这次来上海要呆多久啊？”

　　他的笑很温和，我必须承认这个男子美得有些不像话，“这次家里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可能要呆几天。”

　　还好，我还没有适应好这个杀手的新身份，不想一下子就到北平去。

　　说着话拍卖已经开始了，大家纷纷入席。这晚会本就是为了大家娱乐所办，也没什么章法。
　　一件件平常人家见都没见过的古董就被大家在谈笑间收入囊中。

　　杜睿为我选了一件祖母绿项链做礼物，刚送到他手上，他就替我带上了，大家都看着我暧昧地笑。
　　压轴之宝是一颗鸽血红，这件在我想来一定会被高凌钧拍下，谁吃了豹子胆才会想驳他的面子。
　　却不想外乡人不懂规矩，我身边的杜睿居然傻呵呵地和他竞起价来，而且还是不太友好的那一种。

　　我适时地将右手搭在杜睿想要抬起喊价的左手上，“这条项链我很喜欢了，不必再送了。”声音不大，但相信很多人已经听见或猜到了，足够让杜睿有个台阶下了。

　　他扭头冲我笑了笑，顺从地落下手，不知是否因为劳累些许晃神的缘故，我竟觉得这笑中有几分宠溺的味道。

　　宝石被送到高凌钧手上，在大家都以为他会送给女伴时，他却在我们的注视下将那一抹鸽血放进了口袋。

　　随即晚宴开始，各位转而向主厅走去，窸窣中隐约听到“高爷风流”的评语，

　　晚上回到房间，我已经筋疲力尽，趴在梳妆台上起不来。有个人突然拉着我的手强迫我站起来，我逆着光，只能眯着眼看他，不禁抬起一只手挡着眼睛，才看清是高凌钧，他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不知他又为何动怒，愤愤地将我抬起的手抓住，连同另一只手反剪到我身后，我整个人被送到他怀里，我不敢动，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乱动通常没有好下场。

　　“你又想干什么？”我低头恨恨地说。
　　他抽出一只手一把扯下我脖子上的项链狠狠向墙上掷去。

　　“以后不许再和那个男人说话，听懂了吗？”他在我耳边喊着，耳膜都似要震碎掉了。
　　“高爷，您说笑话吧，不和他说话，您送我去见杜老爷子吗？”我斜睨着他。
　　“我后悔了，不用你去北平了。”

　　之前还想到了北平逍遥几日呢，没成想现在这个机会都要没有了。
　　“能为青恒帮出一份力是我的责任……”话还没说完他就俯下身子将我剩下的演说吞了下去。

　　***

　　不去北平不代表不需要陪杜睿了，杜家在上海滩上的影响还是不容小觑的，不过这几年世道有些混乱，就难免有些鞭长莫及了。

　　杜睿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虽然我也记不清他那时是什么样子了，不过能够感觉到他还是一样胸无城府，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是享受的。

　　晚会后的第三天，他给我打电话神秘兮兮地说：“轻尘，你今天晚上出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觉得有一些好笑，说他真是搞不清谁是上海人。

　　但他领我去的地方我确实没有想到，是一个胡同中的馄饨店，把开车的天宝都绕迷糊了才到，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当热气特别腾腾的馄饨上来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还没吃到就已经鲜气逼人。看得出连葱花都是上等的，我问他怎么会知道这间店。

　　他对我说留学前在上海的几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上船之前你还给我们读了军阀张平昌的那几句不入流的诗，笑得跟什么一样。”他眉眼弯弯，别样风流。

　　对他说的事我尚有几分印象，接话道：“然后你就说很羡慕他的生活，因为自在，是吗？”
　　他点点头，笑意更深了，眸间的星光让人沉溺。

　　我定了定神又说：“其实军阀肯定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吧，哪有人能做到真正无拘无束呢。”

　　杜睿握住我的手，“我那时就喜欢上了你的笑容，可是你现在却不会笑了。”他眼中有些凄凉，难道是在为我哀伤吗？

　　我心里想这杜睿也是一位大爷，这两天里外陪着他故地重游，我脸都笑酸了，怎么还是不满意。
　　“这馄饨真好吃。”我只能生硬地转换话题。

　　他却不肯放弃，郑重地说：“如果可以，来北平。我杜家一定会护你周全，我还想每天都能看到你笑。”

　　他这句话让我感到有些奇怪，却又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
　　我实在没法把这承诺当真，却不能不无视他眼中的真诚。我们相识得短是事实，可那又怎样，每日在你身边的人你敢肯定深知吗？

　　也许到北平真的能是另一番天地呢，想着想着我恍然大悟，抽出手，厉声说道：“我顾轻尘怎么还需要杜家保护呢？你真是说笑了。”

　　我起身就往外走，他追了上来，把住我的双肩，“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高凌钧真的软禁了顾爷，对不对！”

　　我笑自己没用，怎么就这么轻易放松了戒备呢，要是其他帮派知道高凌钧软禁了我父亲，口水就可以将他淹死，他要是无力周旋，青恒帮一旦失势，我父亲还哪有活路。
　　“你说过你父亲从来就不让你晚上出门。还有李天宝，他根本不是青恒帮的人。”

　　怪不得他约的时间这样晚，我知道此刻否认已经太晚了，便仰起脸，盯住他，这一刻卸下所有心防，不是因为眼前人的目光，而是算计得太累了，我问他：“你真的想娶我吗？那这件事就永远是秘密。”

　　他又笑了，这抹笑容非常复杂，我读不懂也没有力气去猜，他用力抱紧我，我想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过了两日，各大报刊都登出了上海第一名媛与杜睿即将订婚的消息，老宅里的佣人也乱作一团，好不热闹。高凌钧这两日又和一个电影明星打得火热，根本没时间回来。
　　我乐得清闲，觉得好日子可能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