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民国]》流驻

1、悔不当初

　　外面阳光很好，我却在房中兴致缺缺，静静地等着楼下院子中李天宝将上海滩各位风云人物的女眷安置好，入了牌局后才开始装扮。

　　天宝是我一手提携起来的得力手下，他被我发现时那双眼睛中的恨意我至今都记得，一个人心里有“恨”字，那便有着最锋利的武器。

　　我精心挑拣了一件墨绿色暗格旗袍套在身上，然后才缓缓下楼。

　　看到正热闹的牌局，我摆出一副不忍打断又不太甘心的模样，各位太太都嚷着要我受罚，手上却没停下摸牌，我矜持地笑着，寻到岳三小姐便坐在了她的身后。

　　我看着他们兴奋的表情不禁发笑，平时各房太太互相算计着，各位名媛暗暗比拼着，居然还有脑筋用在牌局上。

　　等着大家都快尽兴的时候，我站了起来，宣布了下周慈善晚会的事宜，等要坐下时岳家大小姐还没回过神来，正仰头看着我，日光洒在她的鹅蛋脸上，有一种纯真的可爱，淞沪警备司令的独女，自然有资格天真，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这时，天宝匆匆走到我身边，告诉我高凌钧在门外等我，我不敢耽误，立刻向门口走去。

　　看见那台熟悉的雪佛兰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我硬着头皮钻进车里，高凌钧正在抽烟，我隔着烟雾看着他完美的指骨，一阵失神。
　　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偏过头盯着这边看了，我才赶紧向他挪了挪，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想着它剁下来的场面，快活把它送到唇边，吻了下去。

　　“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他肯定想让我陪着他。”我缓缓低下头，将侧脸留给他，撒着娇说道。
　　他顺势捉起我的手也放到唇边，我以为他同意了，他却开口说：“顾轻尘，你又抽烟了。”

　　这话让我后背惊起一阵冷汗，上午心里特别闷，随手点了一根烟，现在手上的烟草味应该还是很浓，我很清楚高凌钧最讨厌我抽烟。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就因为一只烟不能陪父亲过生日了，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的面了。
　　我抽出手，不想看高凌钧的脸色。

　　车开到云山路上我就让司机停了车，头都不回兀自走进了家里的老宅，但准确来讲，它已经属于高凌钧了。

　　***

　　这乱世可以在刹那间夺走你的一切，当然，它也有它独特的魅力，那就在于无论你出身如何，总会找到办法在这奢靡繁华中寻得一席之地。一年前它将我顾家的所有送给了高凌钧。

　　这是命运，我也只能怨命运。

　　我还没坐到沙发上，车外就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
　　不耐烦地走出了门，却看见高凌钧正站在车旁，冲我摆了摆手，像招一只猫一样让我过去，当然，我也就是像一只猫一样乖巧地走过去。
　　他轻笑，“干嘛发火，我没说不让你去医院啊。”

　　说完就把我拉回车上，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医院。我轻车熟路到了父亲的病房，其实并没有来很多次，只是在梦中总会在医院这条回廊闲逛。

　　进去后，一看到那熟悉的面庞，我的眼泪又不争气落下，但就在回身关门的功夫我已换上了一张笑脸，这一年的磨练基本上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戏子，想到这我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真诚了。

　　我的父亲，人称顾爷，从帮派里最底层的混混一路打拼成为了青恒帮第一把交椅，他这辈子唯一的错误也是致命的错误就是将高凌钧这个孤儿带进了青恒帮，还妄想他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高凌钧来到我们家时我只有十岁，但我已经看出他的小人面相，想来倒是比我父亲还要高明几分。

　　想当初却总是悔不当初。

　　当高凌钧将所有鸦片生意都揽下后，还意图染指父亲的军火生意。当时父亲还对我笑过他不自量力，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

　　如今，高凌钧将父亲软禁在这医院里，并用父亲威胁我成了他的情人。

　　但我们顾家还是要感谢他没有把事情做绝，外界都以为父亲还在掌控着一切，而我这个女儿依旧是上海滩第一名媛，手上还有些可怜的珠宝生意。

　　看着躺在床上整日仰人鼻息的父亲，颇有几分英雄末路的味道，我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坐到床边，我像唠家常一样对父亲说：“下周的慈善拍卖晚会准备地很顺利，我也想选一件给您做生日礼物，你说好不好？”

　　父亲点点头，抓紧我的手，“那就看看有没有上好的玉如意吧，我就喜欢如意，之前才收了许多。”

　　如意是我母亲的名字，她在几年前去世了，父亲一直没有续弦，这段话在外人听来应该无懈可击。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那我一定留意着。”

　　他随后就闭上了眼，我说他听，却没什么力气再回应了。在各种药物的作用下，父亲的身体已经垮了。

　　回到老宅，等到夜深人静时，我悄悄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打开他收藏玉如意的抽屉，除了玉如意别无他物，我不禁疑惑，难道我猜错了父亲的意思。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慌乱中，我一下子合起了抽屉，乓的一声，我觉得全身寒毛都随这一声竖了起来。

　　高凌钧不急不缓走进屋子，侧倚着桌边，那样子别提多妖娆，妖娆得我现在就想把他脖子扭断。

　　“你不会在找这个吧。”他不屑地笑着，拿出一沓文件，一张一张递给我看，这堆纸就是我父亲为我编织出的自由。

　　有商船在月末从天津出航去日本，不知是谁为我安排了学校，只要在慈善晚会上我与唯一一位来自北平的客人杜睿攀上关系，月末时我应该就会在北平，脱离了高凌钧的钳制，到时只要到天津上了船我就自由了。

　　这份自由就在手中，我却再也握不住了。

　　想起小时父亲对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轻尘吗？你母亲和我要你像飞扬的尘土一样自在，这才是最难得的。”

　　可是父亲啊，有这个魔鬼在我身边，我想我此生再也不能自由自在了。

　　我拿着这堆废纸，心中信念被抽空，一下子无力地倒在了地上，高凌钧也蹲了下来，捏起我的下颚，强迫我看他，“你父亲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继续嘲讽地说道：“还没有给我回礼，你说这像话吗？”

　　“不像话，高先生对我家有再造之恩，我们没齿难忘。”我咬着牙回他，想用目光将他凌迟，可惜没有成功。

　　他好像非常生气，大力将手一甩，就走出了书房。

　　我的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却没有痛的感觉，也许早已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