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民国]》流驻

3、顾爷去了

　　一天晚上我在房间看书，过了一会儿有点迷糊，马上就要睡着了，书却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我瞬间清醒，却看门口有个人影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警惕着打开门，却发现是烂醉如泥的高凌钧，我想他是真喝多了，连自己房间都找不到。

　　刚想叫佣人来扶他，他却像个乞丐一样摆出可怜状抓住了我的小腿，口里小声说：“留下来，留下来好不好？”

　　我很吃惊，叱咤上海滩的高凌钧难道栽在一个电影明星手里了，我蹲了下来，想掰开他的手，不料他握得那样紧。

　　这时候叫佣人来不是惹人笑话，我迁就地坐在地板上，等着他自己放手。

　　他转头看到了我的脸，似乎非常惊喜，闲着的手伸进口袋，颤颤悠悠拿出已经镶到戒指上的鸽子血，献宝一样往我怀里送，不停说着什么，我离近一点才听清，他一直在重复着“嫁给我”。

　　“轻尘，轻……”
　　本还在这个明星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能被这个霸王缠上，他却开始喊起了我的名字，一声声都砸在我心上。我惊得张开了嘴巴，抬头看见天宝走过来，我赶紧收起痴傻模样，顾不上其他，招呼他来把高凌钧抬走。

　　送走了他，我一夜无眠，脑海中都是这一年中的种种，其实高凌钧对我不能说是不好的，但我似乎从没有真心对过他。

　　什么叫做真心呢，摸爬滚打到今天地位的高爷，是什么酒能让他醉到如此不省人事的呢，难道他是真心不成。昔日恩人都可以一朝反目，他又哪有心呢，这样想着感觉胸口的闷气散了，却也已是朝霞时分了。

　　第二天，我正在补眠，高凌钧就把我从床上捞起来，带我去吃午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他新开的一家餐厅，做很地道的川菜，我嗜辣如命，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快吃完时，他突然对我说：“怎么样，比那破馄饨好吃吧？”

　　我抬头，他脸上还真有期待的表情，我失笑，那天出门时只有天宝跟着做司机，连他都倒戈了，我身边竟连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

　　“高凌钧，我很快就要到北平去了，是去嫁人的。”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效果让我非常满意。

　　他靠向身后的椅背，“那你走吧，顾爷你放心，想看他时随时回来。”语气中有几分落寞，我体会了一下报复的快感，拿起手包就走出了餐厅。

　　走到街上才发现人很多，天宝也不知把车开到哪里去了，有人在身后轻轻扶住我的肩，小心地不让路人碰到我。闻到熟悉的气息，我又有些头疼，挣开他的手就往街对面走去。

　　突然一声枪响，人群乱作一团，不知哪个或哪几个挨千刀的将我一下子撞回到高凌钧怀里，我感觉肩上一震，最开始没有什么感觉，高凌钧却瞪大了眼睛抱住我往餐厅里托。

　　这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高凌钧就在我床边，下巴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从不露倦色的他此刻看起来却是非常疲惫。

　　看到我醒过来他的双眼都在放光，抓起我还在打吊针的手，疼得我直抽气，他惊得一下子又放下，马上站起来，双手顺了一下头发，随后掐在腰上，显得非常不知所措。

　　我想嘲笑他一下，却没什么力气，只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你怎么那么傻，替我挡什么子弹呢，我挨一枪挺得住，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我这才明白，他居然认为我是自动自觉献身为他挡子弹的！

　　我只敢在心里嘲笑他，说出来对我自己并没什么好处，我肩上有枪伤，脑子可是还能转的。

　　由于他良好的认知，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我到北平的日期因为枪伤未愈自然是要往后延迟了不少。

　　这一天我叫天宝来，想商量一下让他陪我一起去北平。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想追究，天宝办事稳当，到了北平我身边总要有能用的人。

　　没料到，天宝听了之后非常吃惊，“小姐还要去北平吗？”
　　我正疑惑着他是什么意思，他就继续说道：“小姐昏迷这两天，钧哥都没合眼守在你房里，其实钧哥对你真是不错的。何况，北平现在是谁的天下咱们都看不清楚。”

　　我苦笑道：“天宝，你会原谅那些杀你弟弟的人吗？”
　　天宝立刻沉默，似乎在心里做挣扎，“我已经报过仇了，如果他们还好好活着，我想是恨的。”

　　“我父亲身体无恙但可能这辈子都要躺在病房里，我也只能寄人篱下，命被别人握在手里，我没有办法原谅他。”这段话我是对天宝说，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

　　门外突然传来玻璃落地碎裂的声音，天宝打开门，我看到了高凌钧快速离开的背影。

　　我挥手让天宝离开，告诉他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随后就闭上眼睛，手术后总容易乏累，多想无益，不如歇一下。

　　华灯初上时才醒，我走到窗边，欣赏着这大上海十里洋场的醉人繁华，如此璀璨，却没有一隅之地给我容身。

　　身后有暖意传来，高凌钧拥住了我，他何时来的我不知道，我们俩人都对早上的事情闭口不提，我转头看他，霓虹在他脸上描绘出奇异的色彩，我有一瞬迷离，不得不承认我贪恋他的怀抱。

　　他将头埋在我的肩窝，抬起头时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轻尘，顾爷去了。”

　　我眼前瞬间迷蒙，我用尽全力推开他，“你说什么？”我冲他大声喊，却怎么也不能宣泄出心底的伤悲。

　　“你冷静点，我也没查出来是谁做的。”

　　“高凌钧，你好狠啊，我们父女俩什么地方碍着你了，你说啊，你来对付我啊！”
　　他似乎很痛苦，他居然还会痛苦，我冷笑出声，他皱着眉说：“你是这样想我的。”

　　“不然你让我怎么想，我之前真以为高爷会手下留情，可你真让我开眼呢。”

　　他举起手，我以为他要打我，赶紧往后退，他脸上又有那种该死的受伤的神情，手无力垂下转身欲离开，“消息被我封锁了，你永远是顾爷的女儿，青恒帮永远是顾爷做主。”

　　非常好，我自然永远都是顾爷的女儿，他在我的血里，在我的心上，你们谁也别想夺走。

　　父亲死了，却连葬礼都不能有。高凌钧，你想借着他的东风继续招摇，我哪能拦得住你。

　　***

　　又过了几天，杜睿到了上海，他来看我，我却无心接待。

　　思虑再三之后我决定告诉他我不想与他订婚了，生命很短暂，我也没什么所求，就留在上海，守着父亲的青恒帮也好。

　　他却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顾爷都已经不在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茫然看向他，“是吗，那为什么整个上海滩都没人知道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急地解释道：“我是为了你好，留着顾爷做高凌钧的傀儡，你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我突然感到喘不上气了，捂住胸口，不受控制地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冰冷的墙壁才感到一点安心，“是你干的？”

　　“你听我说，青恒帮马上就是我杜家的，你同我回北平，从此不理这些好吗？”

　　我哭不出来，却笑出了声，“很好，我的未婚夫杀了我的父亲，很好啊。”

　　我喊天宝将他轰了出去，在地上静静坐着，脸上终于有泪水留下，是我招来了恶魔夺走了我父亲的命，原来一切都是我做的。

　　我的人生有点可笑，你们都在为我做最好的选择，却没有任何人在乎我自己的想法。
　　不如让我自己选一次吧。

　　一周后，顾爷去世的消息已传得满城风雨。高凌钧年纪轻轻，却处事老练，一手让所有谣言没了踪影，真真正正成了青恒帮的当家人。

　　看来他早有能力自立为王，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想来竟是顾忌我的感受吧。
　　他告诉我当时想让我到北平送命就是不想让我成为他的软肋，却也没有狠下心。

　　杜睿在青恒帮一帮混混的交火中不幸中弹身亡，杜家想要从顾爷下手趁机谋取青恒帮的美梦终是没有成真，得个老年丧子的下场，一蹶不振。
　　高凌钧又用了许多手段让杜家从此风光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