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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art 3 ...

  •   一周以后,高三七班的所有学生一致裁定他们的新任班主任是个伪善的家伙。总是一副讨好的态度对待学生,切,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上她的当。
      这些学生被学校和考试制度伤害得太久了,所以相当的愤世嫉俗。黎洛的笑容和友好被他们解读成肉包子打狗中的肉包子,而他们绝不能容忍自己被当成狗。于是,高三七班的所有学生开始和黎洛冷战。
      韩澄阳一如既往地得到了所有同龄人的赞赏,他的帅气,他毫不雕饰的傲气和孤高,他在第一高中明诚中学的那些辉煌的历史,象扫过焦土的一阵风,在尚德学校内引发了学生们崇拜的风暴。尚德的学生以往只有两种,学习好的和学习不好的,他们之间的界限是泾渭分明的。可是韩澄阳来到之后,他在高考中其它科满点,只有语文交白卷的“漂亮”成绩,终于让界河松动了。
      许多尖子班的女生当先倒戈,她们不再走方便快捷的南侧楼梯和走廊,而是结伴成伙地绕一个圈子走北侧的楼梯,这样她们就可以经过高三七班的教室,看一眼坐在那个教室后座的韩澄阳。“走,看一眼高三七班的韩澄阳去。”成了尚德女生最时尚的活动。
      韩澄阳的形象也潜移默化地成了尚德的时尚标杆,尚德的男生不再佩带领结,因为他们觉得被老师骂也好过被身边的同学笑话。
      慢慢的,尚德的老师们也感受到了这个男生给学校带来的影响,他们觉得这种影响非同一般,是有着毁灭性意味的。他们集体把责难的目光投给了高三七班的班主任黎洛,认为她很不称职,这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小老师的能力实在是太成问题了。

      高三七班的教室里,答题声沙沙,好似秋风滑过松林一般,让世界越发显得寂静。
      黎洛立在窗边,静静地望着沉默答题的学生,她很开心,因为她觉得学生们这些日子里出奇地听话。是因为自己“爱”的教育起作用了吧。
      她在过道上来回寻视,看到学生们答卷,慢慢地,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老天,他们的程度太差了,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飞字的腰上可以点上三点,有几个学生跟本不答卷,在卷子上画漫画人物,画得倒是有模有样的。
      缓缓地走着,她走了了澄阳的课桌旁。他居然没有答卷,把卷子卷到了一边,扶在桌上睡着了。
      暗自摇头,语文真是这个男孩的死穴啊。她轻轻地拿过被推到桌角的卷子,展开,随即她的眼睛瞪大了,她吃惊地前后审视澄阳的卷子。这分明是一张基础知识满分的卷子。
      阳光正炫,轻轻地投射入教室,澄阳沉沉地睡着,全身散射着闪闪的金光,让他变得很不真实的样子。

      下午放学,澄阳被黎洛留在了办公室。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候着最后一位老师提着皮包走开,黎洛才开口。
      “什么故意的?”澄阳望着黎洛那好象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表情,莫名其妙。
      “故意在高考的时候语文交白卷。”
      原来是提这个,无数人问过相同的问题了。澄阳早就被问烦了,拒绝再回答。
      “你默认了对吧,太好了,你知道吗,我不知有多头痛你的语文成绩,原来是心态的问题啊,你是高考怯场吗?还是考语文的时候突然生病了,或者有其它的原因。你可以告诉我吗?”
      澄阳斜睨她,只见她一脸庄重的表情,俨然一副救世者的样子,心中突然觉得好笑:“这是我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是你的班导师啊,你在成长中遇到的问题,我都很想帮你解决。”
      “对不起,老师。很遗憾,我不觉得你可以帮我解决什么成长中的问题。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几岁了?”
      黎洛愕然,望着眼前这个男孩子,觉得他话语中有着不驯的意味,她笑笑,“几岁?呵呵,怎么这样和老师说话呢,不过我还是可以回答你,我今年二十一岁了,是可以做你姐姐的年龄。”
      “二十一岁,这个年龄应该有着分辨是非的能力,可是我看到的是你把别人对你的冷淡当做是一种驯服,然后沾沾自喜,所以说实话,你的心理年龄应该够不上做我姐姐的那个高度。”他微微躬身,“所以你当好你的老师就行了。老师,我走了。”
      他走到门边,突然停下来,又留下了一句话:“他们需要的是真诚,可是你好像并不明白,不是对别人微笑,然后说一些讨好的话,别人就会把你当朋友。”
      黎洛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办公室空荡荡地,她品着男孩子的话,带笑的嘴角僵硬而苍白。

      澄阳回教室取了书包,一路上收到了三个心形情书。他友好地向送给他情书的学妹们道了谢,边走边看,三封情书只有一封文采好一些,不过一看就是从情书大全上抄来的。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情书看完,然后例行公事地把情书上的姓名撕掉,随手把它们扔到垃圾筒里。
      脚踏车停在校园东侧的车棚里,因为不想撞到心形情书,所以澄阳一直靠着校园一侧的矮墙绕一个大圈子去拿脚踏车。走着走着,他觉得有些异样,抬头一看,只见矮墙的墙头上有一双穿着白色平底鞋的脚正踩着墙头,小心意意地向前走着。他吓了一跳,抬高头,发现这个在矮墙上走平衡木的人竟是自己的小老师黎洛,她在一人多高的墙头上走着,口中还念念有辞,细听一下竟是在背诵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她在干吗,不是受刺激过度了吧,澄阳顿时大汗淋漓。他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黎洛,生怕她一不小心从矮墙上掉下来。
      在矮墙上走了几个来回后,黎洛终于把一首《长恨歌》背完了:“……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在墙头上坐了下来。
      “OK啦,一切都过去了,明天还是会很美好的,加油吧,小黎子。”
      原来走平衡木背《长恨歌》是黎老师特殊的减压方式,还真是怪异。澄阳也靠着矮墙的墙根坐了下来。黄昏贴一角夕阳。黎洛的双腿轻轻地在酱紫色的夕照中晃动,一种轻松无比的气息荡漾着。
      澄阳被这种气息感染,也觉得轻松起来了。很奇怪的,这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轻松。

      第二天,高三七班的全体同学吃惊地发现,他们那位一直以“爱”的名义对他们进行教育的小黎老师竟穿上了女生的校服坐在了他们中间,并用一个人完成了当天的值日工作向他们宣布:她是名符其实的高三七班的一员。
      “她又搞什么鬼?”长了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的班长程亦蓝猜不到小黎老师葫芦里装了什么药。
      “她是想和我们打成一片,伪善的一种。”高高的个子,担任着校女子篮球队队长的团支书聂晓楠依然很不屑。
      程亦蓝点点头:“好,静观其变。”
      于是,小黎老师开始了她半是老师,半为学生的学校生活。虽然班级的班长和团支书两位大元对她这样做的目的还心存警惕,可是其它的学生却在与小黎老师朝夕相处之中慢慢地解下那层防备。
      穿上校服的小黎老师比尚德所有的女生都要漂亮,她身上那种初出学校的稚气让她更称学生的角色,所以她很快就得到了粗线条的男生们的好感,以副班长萧宇为首的全体男生集体结束冷战,班级的活动终于可以开展起来了。
      坐在最后一座的澄阳静静地观望着班级里的变化。眼前的小黎老师是很不一样的老师,很勇敢,而且纯净得不曾蒙尘。他们是在同一时间走进这个班级的,可是她所走的路比他要艰辛得多,而她,不曾放弃。

      那一天,第三节的语文课是一例的互动到极点,那些早就把书本丢到垃圾筒的学生们向小黎老师提出了千奇百怪的问题,她也竭尽所能地给他们解答着。
      “小黎,你为什么总是讲这些稀奇古怪的文章啊,就说诸葛亮写的那个什么《出师表》吧,还要明白,还得会背,我们又不是诸葛亮,更不是刘阿斗,干吗要管人家俩人的事啊。”
      黎洛深深点头,“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我还得教,因为第一,考试会考啊,第二,你可能做不了诸葛亮那样的人,可是你想一下,比起知道诸葛亮的故事,会背诸葛亮的文章会让人觉得你更有内涵哎。”
      全体哗然,“切,我们不要内涵,只要风度。”
      “喂,小黎,出师表太烂了,你能不能教点又能考,又能让我们觉得有趣,还能让我们有内涵的东东啊。”
      黎洛眨眨明亮的大眼睛,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首诗。
      《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我教大家一首诗吧,这首诗我想大家不会觉得陌生,前面的那两句都快被现代人引用滥了。你们知道它的作者是谁吗?”学生们看着黑板上娟秀的字体,面面相觑。
      “唐朝人,元稹。”坐在最后一座的澄阳缓缓地回答,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
      “你回答的完全正确,”黎洛微笑地望着他,点了点头,“这首诗是这位诗人为纪念他的亡妻而作的。讲的是因为见过沧海的博大与丰富,所以后来见到的那些小流都不会再入眼,因为看到巫山上仙境一般的云海,所以头上路过的云都只会匆匆。每次走过花丛,纵然花朵鲜艳美丽,可是依然引不起他一丝回头的兴趣,也许是因为要修身求学的关系,可是大半还是因为那已离去的妻。”
      教室一忽儿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俏皮的阳光,还在轻盈地跳跃。
      澄阳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可是黎洛的声音依然象美妙的音符一般跃入他的耳中,让他的心灵忽尔一颤。这首是他九岁时背三千首古诗的时候就烂熟于心的,可是这是他每一次听到如此美好的注译。
      他遥望讲台前站立的黎洛,见她皮肤姣白,阳光的照射下竟有些仙子般脱俗的感觉。一丝冲动从心间涌起,他起身走到了讲台前,写下了元好问的半阙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老师,请教一下这首词的注译。”他望着黎洛,目光中带着一丝敬意和期待。
      黎洛看了一遍他写下的词句,“你写的是元好问的《摸鱼儿》,我记得词前还有一小段话,写的是: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这些话是这首词的背景,也可以说是写作的缘由。讲的是一只雁被捕雁者所获,然后杀死了,它的伴侣非常悲痛,竟然高高飞起,然后撞向坚硬的地面,自杀而死,这是一个很伤感的故事,被词人写得也非常感人。既然澄阳同学问到了,我试着译一下吧。
      “世间的人们,你们可知道情倒底是什么?会让那飞过天南地北的雁侣一起同命生死,它们的翅膀曾经因为一起飞翔,不知度过了多少回寒暑啊。那飞翔来去之间,既有团聚的欢乐,也有着离别的痛苦,更有着负着痴心不肯转移,只等俗世来认同的男女。随爱侣而去的雁,你应该有许多的话想要倾诉吧。你们一起飞过了茫茫的万里层云,也曾看尽了千峰上的暮色雪景,现在你形单影只,还能为了什么理由生存下去呢。”
      她的语调本就很轻柔,这一阙词被她娓娓道来,更显得情真意切,澄阳只觉得自己那颗一直生活高高的绝顶上的心再一次颤动了,似乎有一只小小的天梯,正游移而来,于是,他的心头,也有了一条路,很美好的一条路,那样的不自觉地延深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垂下头,局促地说:“谢谢老师。”然后走回到坐位上坐下。
      教室又回复了喧闹的样子,学生们七嘴八舌地用他们的方式夸奖黎洛。
      “哎,小黎,你很不一般啊,比我们以前的语文老师棒得不知多少倍啊。”
      “小黎,你再讲讲与妻书好不好。哇,听你讲课就象看小说一样,爽。”
      “喂,小黎,你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我可不可以报名?”
      黎洛抿起了嘴角,长长的眼睫微微抖动:“同学们,问题不要涉及个人隐私,这可是国际公约哎。”
      “小黎,你有权保持沉默,不过你的话会成为呈堂证控。”几个好事的大男生不依不挠地不肯放弃。女生们也纷纷地叫嚷着:“小黎,说吧。我们不给你告家长。”
      黎洛无奈,轻轻地点了点头,姣白的两颊淡淡地泛起了红晕。
      全班叹惜不已,玩笑声再次响起:“小黎,你才二十一岁,真没有原则啊。”
      黎洛哭笑不得,只好说:“没错,我很失败,好了,不再闹了,我们继续上课吧。”
      全班同学依旧为她不值,慨叹不已。有的男生还夸张地做捧心状,连连叫嚷自己的心碎了。
      澄阳坐在最后的一排,望着一片喧扰的班级心头莫名地烦闷,他把目光调向窗外,只见一只孤单的雁从空荡荡的操场前低低地飞过。
      秋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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