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儿开到荼蘼》月光小掬

3、Ｐart 2

　　事实证明，韩澄阳不是个说大话的人，也许把他称为神医有些过誉，可是，无可争议的是，他的确是个医术高明的脑外科医生。程博渊老先生经他主刀做完手术以后，身体的机能全部回复了，心脑血管的阻塞症状也消失了。
　　安嘉当然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奉茶下跪之类的话，不过她对韩澄阳的态度倒是来了个一八○度的大转弯，欣赏的不得了，还送了一块稀世翠玉给他，上面刻下：仁心仁术。
　　韩澄阳淡淡地笑笑，不卑不亢地接受了这一厚礼。安琪站在一旁，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不禁一动。
　　那是一个阳光煦暖的早晨，内湖氤氲的些许雾气淡淡地笼罩着二楼的窗棂，雪白的窗帘在淡粉色的霞光中轻轻舞动，澄阳伸出右手接过那枚翠玉，微微地颌首道谢，举止轻盈，好像他得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纸鹤，承载着一份小小的感恩。
　　他微微地笑，那笑容在他俊美的面孔上中有着香薰的气息。安琪的心一下子被这笑容牵动了，她猜想，在每次接受患者家属的礼物的时候，无论礼物是什么，他一定都是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笑容来接纳那份感恩。而他，不知是经历过多少次被别人质疑能力和鄙视他的残疾，脸上才会拥有这样超然而又包容的微笑。
　　这个非凡的男人，虽然腿有残疾，可是那份与众不同，却是比别人高一点点的……，或者，高得不仅仅是那么一点点。
　　安琪于是很想了解他。
　　父亲动完手术以后，还要在医院里休养一些日子，所以安琪有机会每天为澄阳送去一束鸢尾，细心地为他放在医办室窗前一只细颈的花瓶里。决定送鸢尾，是因为她一直觉得鸢尾给人一种在痛苦中怒放的感觉，看起来与天使一般的韩医生是南辕北辙的气质，可是本质上却有着惊人的一致。
　　“谢谢。”他对她只说这两个字，对那花儿，并不关注。几天后，他又说：“不要再送了，我没有时间料理。”安琪的心忽尔一空，隐隐地，她觉得他是在拒绝，拒绝她的接近。她盯着手中正在花瓶中展开的花朵，呆怔住了。
　　干吗要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叮铃……”医办室内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澄阳抬手按了免提键，“我是韩澄阳，什么事？”
　　“澄阳，”对讲机的那一边传来了刘医生急促的声音，“413室……”
　　澄阳一下子抓起了对讲机：“她怎么了？”
　　“心律不齐，还有减弱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昨天晚上还是好好的。”
　　“我也不清楚，你最好过来一下。”
　　“好的。”澄阳放下了对讲机，可是却没有动。应该是很紧急的病患吧，他为什么不马上赶去呢？安琪好奇地转回身，望着澄阳，只见他眼光微带迷离地望着前方，整个人是呆滞的。
　　“你也听到了对吧。”他喃喃地说。
　　“哦，是啊。”安琪也喃喃地回答，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自己，虽然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得赶过去，可是我很怕。”
　　“你在，怕什么？”
　　“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她。”
　　他喃喃地说着，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竟是微微颤抖的。安琪暗暗惊心，据说外科医生的手是最稳定有力的，那么是什么让这位医术很棒的韩医生怕成这样呢？“她”，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你可以帮我一下吗？把我推到四楼去。”他回眸看她，亮如星子般的眼眸中竟有一丝无助。
　　安琪的心蓦地一软，她对他微笑，“当然可以。”
　　鸢尾在窗边怒放，窗外是一个清洁无尘的世界，清晨的雾正薄薄地散开，好象正在打开天堂的门。

　　韩氏综合大楼的主楼共四层，第四层楼是重症加护病区。安琪推着澄阳从电梯里走出的时候，四楼是一片的忙乱，穿着白色大衣的医生们在走廊里穿梭。看见如此忙乱的景象，澄阳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转动轮椅，迅速地奔向413病房。
　　安琪好奇地尾随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避开步履匆忙的医生和护士们，来到病房外。
　　病房的门大开着，她很容易就可以看清楚病房内的所有。这是怎样的一间病房啊，那么多的不知名的仪器，冰冷而苍白，一个女人躺在宽大的病床上，长发被梳理得很整齐，顺滑地披散在雪白的被单上，那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和双手苍白憔悴得犹如透明一般，五官更显得明晰，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唇，长长的眼睫象一把展开的扇面一般。安琪的心一阵恍惚，觉得这个女人好像是自己很熟悉的人，可是却想不起来是记忆中的谁。
　　“什么情况？”澄阳问候在一边的刘医生。
　　“看现在的病症很象是感染了风寒。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老天，昨天晚上，我带她去看了星星。”澄阳懊恼地说。
　　“我只能说这很糟糕，以她的身体状况……”刘医生薄责地说，话也只说了一半。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澄阳歉然地说，“昨天是她的生日。我本想和她庆祝一下的。”话音淡淡地化去，象是融到了空气中，那一种憾然。
　　一个小护士捧着生理盐水走进了病房，随手把病房的门轻轻地掩上了，安琪只好离开，背转身后，她突然想起，那个病床上的女人，象的竟是自己。难怪觉得熟识，原来在镜中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了。

　　深夜，有着清淡淡的月光和洁白的月华，安琪坐在医院楼外的樱花树下，心情还沉浸在早晨就涌起的思绪里。
　　这位韩澄阳医生，在她的心中种下了一个小小的迷团。
　　他说，她长得很象他的朋友，那么，那个病床上的女人就是他口中的朋友吧，她真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啊，会让他错愕失措，轮椅重重地撞到树上去。
　　“坐在这里很久了吗？”
　　她一惊回顾，只见澄阳正推着轮椅，缓缓地来到她的身边。
　　“是啊，有一会儿了，你的朋友没事了吧。”
　　“谢谢你的关心，她没有事了。”澄阳把轮椅旋一下，停靠在安琪的身边。
　　夜下的樱花如凝固的雨，散发着迷离的淡粉和莹蓝的颜色。他坐在樱花树下，象坐在凝滞的空气中，虚幻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融化在时间里一般。
　　安琪望着他，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
　　“她，病得很严重吗？”
　　“哦？”他一惊，有些恍惚地应了一声。
　　“对不起，我好象挺多事的，其实我不太会和别人沟通，我的职业是在海洋馆里训练海豚，所以很多时候我是不太会讲话的。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要理我。”安琪心里惴惴的。
　　“没事。”他笑笑，扭头看了看她，然后说，“她只是睡着了，睡了好久。睡了五年了。”
　　睡着了，难道是植物人？安琪惊得瞪大了双眼。
　　澄阳没有在意她那份惊异，眼光轻轻波离，荡过枝叶纠结的樱花树，飘得好远好远。
　　“你知道吗？五年之前，真的发生了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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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

　　九月初的一个早晨，尚德私立高中的教导主任室里，气氛十分尴尬。已经谢了顶的欧阳主任望着手中那份高考成绩单，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数学一五○分，文史综合一五○分，英语一五○分，语文……，居然只有三分。
　　总分距离高考录取分数只差两分，这种分数只有天才才能考出来吧。
　　他眯起眼睛看看歪靠在窗边的男孩子，再看看端坐在面前的中年男子，脸上堆起了笑容，“韩先生为我校投资建造了两间实验室，我们一直不知怎样表示感谢，今日韩公子能以如此优秀的成绩到我校求学真是我们的荣幸。”
　　“欧阳主任太客气了，我们少爷智商高达二四○，所以成绩方面请不用担心，他这次考试发挥失常，心灵受到了一些打击，所以想换一个环境，减少压力，轻松地度过复读的这一年。学习和校内生活方面请贵校不要给以特殊的照顾。”对面的西装男谦恭地说着。
　　发挥失常？怎么失常语文也不可能考成三分吧。一看这成绩呆子也明白这个男孩分明是故意考成这个分数的。欧阳主任心里嘀咕，可是看在钱的份上他才不会多事，“我们学校的高中三年级现在有七个班级，一个尖子班，五个普通班，还有一个差生班，韩同学就到我们最棒的尖子班就读吧，这个班级我们配备的全是最优秀的任课教师……”
　　“我去差生班。”一直歪靠在窗边的男孩突然插嘴。
　　欧阳主任有些为难，“韩同学，那个班级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任课老师了，班里全是问题学生，你还是选择其它的班级吧。”
　　“不用选了，我就去那个差生班。老师，我不是为了升学才复读的，只是我的父母不允许我的这一年空白，所以只要这一年我坐在学校里就可以了，那么我为什么要坐在死气沉沉的那种班级里呢？”
　　风从半掩的窗子外徐徐吹进，轻轻吹拂着男孩黑玉一般的头发，仿佛吹开一格少女漫画的彩页。欧阳主任暗自叹惜，这个叫做韩澄阳的男孩，不知会在高三年级引起怎样的骚动了。
　　去差生班，也好也好。

　　双手袖在口袋中，韩澄阳立在高三七班教室的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候着。
　　尚德的校服男装设计很蠢，是公认的侍应打扮，居然还配了更蠢的蝴蝶领结。顾秘书走后，澄阳就解下领结，松开领口，让自己舒服一些。
　　手指绕着黑色的领结打圈，他背靠在墙壁上，等着欧阳主任口中的班任老师过来。
　　读了十多年的书，他早就对班任老师没什么兴趣了，多半会是个女人吧，四十多岁，，对成绩好的学生有着春天般的温暖，对不良于行的学生有着冬天般的严酷。
　　黑色蝴蝶在他手指上翩然飞旋。
　　阳光象一束束金光闪闪的彩带，飞进窄窄的走廊。
　　很好的早晨。
　　一个身穿白色连衫裙的少女从走廊的一侧走了过来。
　　澄阳眼前一亮，这是哪个班级的女生，长得好漂亮。少女径直向澄阳走来，翩然象一朵飘动的莲花。澄阳有点愕然，她要干吗，长得这么漂亮，应该不是主动的类型才对啊。不过，看在她是个美女的份上，认识一下倒是无所谓。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微微笑了，编贝般的牙齿在唇角若陷若现：“韩澄阳同学是吧，我是高三七班的班主任老师，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的班集体，和我们班级的同学一起学习，生活。”
　　什么？！她，居然是老师？澄阳一下子惊呆了。
　　黑色蝴蝶惊怯，不小心地落在了地上。阳光彩带开心地飞旋，一瞬间将两人包在金灿灿的光芒中。
　　“现在，我带着你去见同学们吧。”小老师保持着浅浅的微笑，那是一种不设防的，很友好的笑容。她目光忽然停在了澄阳的脖子上，眼睛一下子张大了，喃喃地说，“你的领结呢。”随后她在地上找到了那只掉落在地上的黑色蝴蝶，便很自然地弯腰把领结拾了起来，然后抬起手臂，帮他把领结重新系好。
　　事非常理，亦非预料，所以澄阳笨笨地任由她象对一个三岁孩子一般处理自己的脖子。等他意识到自己本该拒绝的时候，他已经被小老师打扮成了尚德的标准生的样子。
　　“好了。这样子见新同学就不会失礼了，你是个很帅的男孩子，大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小老师走到班级的门前，伸手抓住门把手，很快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望望澄阳，她的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韩同学，你是新同学，我啊，也是个新老师呢，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祝我们好运吧。”说着，她鼓起勇气，脸上带着她最美丽友好的笑容，推开了高三七班的门。
　　“哗！”早早就预设在门梁上的一桶水倾泄而下，将她从头到脚全都淋湿了。随即这个只有二十多名同学的班级兴奋得沸腾起来了，叫嚣的声音惊天动地。
　　“老师，走开！老师，走开！我们不需要老师。”
　　小老师被水淋到，整个人象水洗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身上滴滴答答地不停滴着细小的水滴，她自己也快哭出来了。
　　气氛尴尬极了。可是澄阳的嘴角却泛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班级，看起来很不错，很对他的脾气。他扯下颈上的领结，轻轻地拍拍小老师的肩头，“老师，你还是离开吧，看来这里不适合你。”说完，他径自走进了班级，选了后排靠窗的角落坐下来。
　　双手放在光滑的桌面上，他感觉好极了。
　　同学们的注意力被这个又高又帅的男生吸引，集体把目光投向他。
　　“我是韩澄阳，以后的一年里，我会坐在这里。我不想交朋友，也不会参加任何活动，所以，请你们也不要打扰我。”
　　“韩澄阳，你不是明诚中学的校宝吗，怎么到我们尚德来了。”一个坐在前排的小女生眼呈心形地望着他。
　　“我也知道你哎，你是□□生时代的超级明星，喂，你怎么会来尚德呢，尚德尚德，就是丧失道德。而且你干吗要进我们三七班啊，三七三七，那是在三年来被所有人抛弃，在三年内要气跑所有的老师，是超烂的班级哎。”
　　“我，喜，欢。”澄阳漠然地回答，然后不再理睬班级里那些惊奇的目光，脱下腕上的手表，放在桌上，计算起还有多长的时间会下课。
　　全班哗然，蜚短流长地开始议论起这位新加入的有着辉煌历史的韩澄阳同学。

　　被淋了水的小老师还站立在门边。
　　她的长发被水淋成了一绺一绺的，水滴一滴一滴地向地上坠落，她长长的眼睫象一把小小的扇子，偶有晶莹的水滴溢出。忽然她抬起眼睑，大声地说着：“对不起，身为老师不能衣冠不整地面对我的学生，请大家给我三分钟的时间换衣服，三分钟后，我会马上回来。”
　　她转身跑出了班级。
　　班级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很快，坐在前排那个有着桃花眼的女孩鄙意地说：“真虚伪，我打赌她现在一定是去向学校告状。”
　　几乎全班同学都认同了她的观点。可是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这位小女老师又出现了，换了一身运动装，头发束了起来，脸上还是带着友好的微笑，毫不设防地立在二十多位学生面前。
　　“大家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咱们高三七班的班主任了，我叫黎洛，这个名字大家是不是听起来有点熟啊。没错，郭敬明的《幻城》里有一个人物叫梨落，可是我和那个女孩的名字是音同字不同，她是梨花落尽，我却是洛水黎明。而且百家姓中有黎姓，所以我的名字比较正宗。我除了担任大家的班主任老师，还会与同学们共同学习高三的语文这门课，请大家多多指教。”
　　高三七班的同学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黎老师是真的虚怀若谷，还是虚伪过头变白痴，竟对那淋水事件一点儿反映也没有。
　　黎洛从班长手中要来了点名册，开始点名，先从班级干部点起，班长程亦蓝，副班长萧宇，团支部书记聂晓楠……，在学生们戒备的目光中她依然微笑着。最后，她在点名册上用好看的钢笔字写下了韩澄阳的名字，并且在最后一格，写下了黎洛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