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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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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1日那天,有一个寂寞的黄昏。
海水轻轻地荡过城市里最突兀的那座码头。苏维伫立在码头上,眼神迷茫地望着天边那团火焰般的夕照铺天盖地一般地向他兜头袭来。许久,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耐克金笔,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流畅的笔身,然后,把它举向夕阳的方向,看到笔身折射出一种梦幻般的光茫。
海风轻轻地吹拂着苏维额头的几绺细碎的短发,他的眼光因着思念和时空的错落变得温和了许多,嘴角牵动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回忆起了些许往事。可是很快,温馨如昨的往事被无尽的寂寞充盈,他的眼光缓缓地暗淡了,脸上又回复了冷漠内敛的表情。
轻吻一下手中的金笔,他挥舞手臂,奋力把这只价值十几万元的耐克笔向大海的深处抛去,然后转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码头。
五年了,每年都会送你最喜爱的金笔给你,为什么你一次都不肯回应我?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座落在城市内湖旁的韩氏心脑专科医院是一家半疗养院性质的私家医院,临水而建,环境十分优雅。
安琪从计程车上跳下来以后,一直在拼命地奔跑,奔进医院的大门,跑过碎石子铺成的甬路,穿过爬满藤蔓的凤仙花架。她的心此时已经乱成一团麻,不敢去想,可是脑中依然不断地闪烁着一个念头,生怕自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那个固执的老人,专制的老人,从来不喜欢被人忤逆的老人,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啊。
夜色清冽如洗,照得她眼前一片虚幻,头皮不断地发麻,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因为紧张而困难了起来。当她跑上医院正门前的台阶上的时候,不得以停下了脚步,躬下身子,双手扶在膝盖上,只一会儿,她就感到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你是来探望病患的吗?”一个低沉而很好听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好象从天籁以外透射过来一般,让她的世界一忽儿静了下来,她直起身子,转头回顾。
月色正浓,它的光华洁白纯净得如同天使的羽翼一般,静静地落下,甬道尽头那三两株樱花开得正艳,夜色之中洁白的花朵又凭添了朦胧的淡蓝色光芒和一些黯媚的气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男子从樱花侧畔经过,然后从车行道的缓坡上慢慢地爬上了台阶,那在外人看来很辛苦的动作,他做起来却非常雅致和谐。
虽然男子的相貌在月色下依然朦胧而模糊,可是安琪还是被她看到的这一切蛊惑了。 “哦,是的。”她喃喃地回答。
“我看你很焦急的样子。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我可以带着你去找你想见的人。”
医生啊,安琪有些吃惊,她本以为他是医院的病患的,“那谢谢你啦。”她为了自己胡乱的猜测有些羞愧。这男子,一身的好气质,看起来很有修养的样子,谁说坐在轮椅上就一定是病患,不可以是医生的?
他靠近她,突然动作停了下来。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眼神恍惚,好象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
你正在斜坡上呢,怎么发起呆来了?
“小心。”安琪连忙提醒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轮椅的两只硕大的轮子很快地屈服于地球的吸引力,飞快地向后退去,带着那男子从斜坡上滑了下去,回退到了甬道上,然后重重的撞到了一株碗口粗的樱花树上。
月光在那一刻好像受了惊,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天哪。”安琪惊呼,一溜烟地追了过去,扶着轮椅,她半蹲了下来,“你有没有事?”
樱花片片飞舞,飘落在他的衣袖上,夜色中,白白亮亮,梦幻一般地映着朦胧的蓝色光芒。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即使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皮肤却依然明晰,细致如润玉,连细小的毛孔都好似不见。
安琪的呼吸一窒,她恍惚中有种错觉,感到自己的心都在为这张面孔沉沦,如果说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城市,那么眼前的这张面孔无疑有着倾国倾城的力量。
他一直望着她,依旧是那种回忆起了什么似的表情,缓缓地,他摇头:“我没事。我的步行工具有减震设备。”
垂下头,他终于不再看她,“对不起,可能吓到你了,其实,我刚才也被你惊了一下,你和我的一位朋友长得很象。没事了。我带你去找你想见的人。我自己,也有很要紧的事要忙。”
安琪站起来,帮他推动轮椅,好奇地问:“我和你的朋友,真的很像吗?”
他淡淡地回答:“其实也不是很像,只是因为你恰好站在那里,还有你回头的样子让我产生了一些错觉。不同的人,怎么会一样?这世界,每个人都是他人无法取代的唯一。”
医院综合大楼四楼的脑外科急症室外,已经挤满了闻讯来看望程博渊老先生的各界人士。一个很有声望的人总是会得到和名人一样的待遇,好事坏事,都让人趋之若骛。
安嘉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因为关心爸爸的病,所以身边所有的事情都让她无比厌烦,她讨厌走廊里永不停息的窃窃私语,讨厌医生模棱两可的病情分析,她最讨厌的就是明明自己已经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他们却还是磨磨蹭蹭不快点动手术。
她问起为父亲做诊断和处置的脑外科主任,四十多岁的刘医生什么时候动手术。刘医生回答她手术不是自己来做,要等他们科最棒的外科专家来做。
要我们等?!安嘉怒了。
虽然刘医生一直在说,手术前还有许多技术性的工作要说,比如采血,麻醉,等等。可是安嘉已经不想再掩示自己的愤怒,她把脸转向程家的总管,程义:“义叔,为什么我们要把爸爸送到这里?你没有看到这里的医生有多忙吗?”
义叔一脸的尴尬:“大小姐,这家医院是目前国内最好的专科医院,所以……”
“你给我马上联系国际上最棒的脑外科专家,花多少钱都无所谓,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飞过来。”
“大小姐,这里的医疗条件真的是最好的,我们不要节外生枝了,现在老爷的病最重要。”义叔急坏了,冒死谏言,他很了解安嘉的脾气,发现她已处于不可理喻的边缘了。
“你想看着我爸爸在这里等死吗?”安嘉已经不可理喻,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开始口没遮拦,“快给我打电话。”
刘医生无奈地叹气:“程小姐,我们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们现在做出的是最完善的处理,就是因为重视程老先生的病例,我们才决定用我们最优秀的脑外科专家来动这个手术,五分钟后他就到,而我们的准备工作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所以请你冷静一下。”
“冷静,你跟我说冷静,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的爸爸,你这个医生讲出这种话有没有心肝?好,你保证我的父亲没事,健健康康地病好我就马上冷静。”
刘医生面露难色:“这个,再小的手术……”
“我可以保证,你的父亲程老先生一定会没事。”
一个声音响起,虽然很轻,可是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安嘉扭过头,只见小妹安琪推着一个双腿染疾的男子走了过来,刚才的那句话,竟是出自这个男子的口中。
她不仅上下地打量他,见他年纪很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怔了一下,她无法置信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保证我会治好程老先生,因为刚才在电话里,刘医生已经向我比较详细地讲述了老先生的病情,我觉得并不是很严重,比这更严重的手术我也曾做过很多次了,而且今天我的状态很好。所以我可以保证老先生没事。”
安嘉瞪着面前这个看似没有缚鸡之力,却自信满满的青年,“喂,你的意思是,我爸爸的手术,是你来做。”
刘医生连忙介绍:“是的,这位韩澄阳医生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我们医院的脑外科专家。”
“什么?你们让一个瘸子给我爸爸做手术?你们这里是精神病院吗,还有,你们看,他坐在轮椅上,这种人怎么可以做手术,是谁发给他医生牌照的,那个人瞎了吗?”安嘉气得混身发抖。
韩澄阳笑笑,摊开自己的一双手:“那个人没有瞎,你好像也没有啊。这位是程小姐吧,我和你讲,自从我发生意外以后,所有的事都靠一双手来说,我的一双手承担的是四肢的责任,所以它们比一般人更加有力,稳定,灵活。我所做的手术还没有一例失败,而且,为了证明我是个可以做很棒的外科手术的瘸子,今天这一例,我也一定不会让它失败。我不想和你多讲话,因为时间对病人是最宝贵的,你自己现在最好马上决定,是不是用我来做这个手术。”
安嘉微张张嘴,无言以对,可是仍心有不甘。安琪走了过来,拉了拉她的手:“姐,让他做吧,我听说这间医院有一位韩医生被人称作是神医,我想,一定就是他。”
安嘉不好再辨,嘟嘟嘴:“神医,你发什么变态的花痴。算了,由你了,爸最痛你,而且时间也由不得我们了。喂,姓韩的,你好好给我爸爸做手术,我爸要是真的没事了,让我给你奉茶下跪都行,不过,如果你是个说大话的家伙,那咱们可没完。”
韩澄阳笑笑,转动轮椅准备进手术室。
这时……
一直立在不远处不作声的苏维突然开口:“等一下,你叫韩澄阳,是澄清的澄,阳光的阳?”
韩澄阳点点头,他望着苏维,想看清他的面容,可是总是看不太清。苏维整个人都好象在云里雾里一般,可是莫名地,韩澄阳觉得他的气息是不驯的。
“我叫苏维,今天我们终于相识了。很高兴认识你。”
终于?他为什么说终于,韩澄阳微微地一怔,只见个子高瘦的苏维陷在走廊壁灯黯淡的阴影中,整个人孤伶无比,那一瞬他突然觉得一股寒意向自己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