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三千桃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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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春回大地。
瑶池之上，一片暖意，清风和煦，春意缭绕。
九重玉楼之中，仙子们急急忙忙将各色神物放置到位，神居之物必须分清众神的级别，若是稍有差池便会惹来大仙子怒斥。
准备神食之物的伊禅大仙子更是要忙得焦头烂额，原本因蟠桃熟期为三千年，故蟠桃盛会也是三千年一次，却不曾想，众神非推说三千年太长，扰了欢聚之心。故为安抚众神，西王母特将盛会改为三百年一次。
如此一来，便苦了座下一派仙子。加之此次蟠桃盛会，恰逢蟠桃始熟，要忙之事愈加繁多，刚派去度朔之山勘察三千桃林的仙子还没回来，伊禅急得额上冒汗，深怕误了采摘时辰。要知道，仙桃须天时地利方能摘下，否则失了仙气，便无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功效。
“大仙子莫急。”
青娥今日被西王母派去协助大仙子伊禅，此下正跟在伊禅身边，见她似乎颇为急切，便出言轻缓，想让她放下心来：“玲珑为人细心，不会出什么岔子，大仙子还是安心准备神食之物罢。”
伊禅微微摇头，用云丝帕拂去额上珠汗：“青娥你有所不知，昨夜我睡得晚，子时才沾上床铺。谁知一睡梦醒，竟梦到三千桃林之中，硕实纷纷沾染邪秽之物。醒来一身冷汗，便立即遣玲珑去看个究竟。”
青娥一惊。
神从不做梦，若是做梦，必是将来发生之事。
她微微敛神，神色放缓，轻声道：“大仙子若是不放心，就遣青娥前往度朔山一趟，有任何异样，必以神光镜传之。”
神光镜，乃神人之间互通神法，以手画圆，对方立能见到镜中神人，但此法须知对方所处大体位置，误差不可大于百里。
伊禅闻言，松下一口气，颔首道：“如此甚好，娘娘那边我来说明，今日我只在第三重玉楼这里负责事物，有任何情况皆可来报。”
青娥亦颔首，随即便闪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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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朔山距离瑶池不过两三百里，乘云片刻便到。
青娥刚迈进度朔山，便发现自己腰身中颇有响动，略略摸索，原是那日从阿蛮那里得来的薄玉。
将薄玉取出，玉身烟青，微微颤动，若非此处颇为静谧，亦很难察觉。青娥将薄玉覆于耳畔，凝神静气，便有冰河铁马之声扑耳而来——
厮杀怒吼似乎迫在耳际，狂风暴雨滂沱如柱，兵刃交接之中夹杂着龙鸣虎啸，无数战事嘶鸣之声纷至沓来。
青娥脸色一白，立马将薄玉取下。
玉中声音太过真实，只此一听，便觉自己身处滔天大战之中，悲鸣、黑暗、挣扎，恍如挣不脱躲不掉的枷锁，将人狠狠禁锢不放。
原以为此玉薄如青烟，玉面摩挲起来柔和清亮，便能使人静气凝神，却不知，其中别有深沉悲鸣，又或者，玉原本能宁静人心，却因为佩戴之人心中悲怆长鸣，长年累月，便如此清冷？
青娥不知，只是握着薄玉的手微微颤动。
理智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块值得放于身畔的吉祥之玉。但，玉身传递而来的温热柔和之感，让她狠不下心。
顿了顿，青娥敛下神，缓缓将玉放入云丝腰带之中，迈进度朔之山。
度朔之山，其山身不在于高，平地绵延三千里，当初西王母命大仙子考察昆仑虚外围万千凡山，这才选中这块绵延奇山。
这里溪水潺潺，百鸟栖息而居，清风和煦，日光明媚。青娥并不急于上山，只是一人在山间慢慢而行。
除了那次春会之行，她已经有两百年未曾下界，瑶池中的芬芳百花虽不会看腻，却少了山林中那股山野之气。如今真正置于山林之中，便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像是全身舒展。
忽然之间，青娥想起在悬圃的日子。
那时，她正为不死之药奔途劳累，神英招不在的日子，除了替他司理悬圃，便是寻找各色认识的上神们探求不死药的踪迹。
上神们的话虚虚实实，面上带笑，心中却不知所思何物，每次从那些神府里回到悬圃，青娥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活活地放在日光下焦灼。
但回到悬圃之中，却又总能瞧见悬圃小神们圆圆的笑脸，声音小小的，亮亮的，总是说着雪神大人，这边来，今天杻树开了白色的花，今天峳峳兽生了小仔，叽叽喳喳，似乎要把悬圃大大小小所有可以拿来说上一说的事物一一道来。
很烦，但是又很难以拒绝。
青娥在心中微叹一口气。
真不知道，悬圃里那些小神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她没有硬闯阆风殿，或许今日还坐在悬圃里无所事事罢？
青娥一笑，盖过自己的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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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行半个时辰，脚步不知不觉间便行至山顶。
三千桃林，便在此处——
青娥刹那愣在林前，竟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身及之处，芬芳缭绕，目及之处，一派花海。
三千年蟠桃本成实，却见桃花盛放，漫天妃色花瓣，于清风之中盘旋飞舞。山林空气之中，皆是花香四溢，金光丝丝缕缕，比日光更加深而悠长。
花海之中，一身金色巨龙卧于大地之上，缭绕盘曲，眼眸浑金，目光炯然，其视通天彻地，四海万山皆在金眸之中。
有一神君，站于金身巨龙之首，身形修长，玄发幽长，袖白似云，衣袂在和风中翩起，薄唇微启，似在吟唱神法。
随着他的唇畔微动，花海愈盛，花香愈浓。
青娥目及至此，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站在桃林之外，无知无觉。
不知过去何久，神君倏然停下吟唱——
刹那间，天地变幻，花海转瞬凋谢，漫天花瓣纷纷扬扬，慢慢归尘于土。三千桃树，倏然长出青实，绒毛微颤，而后初小，再后渐渐成形，最终大如双拳，嫩若初生红日，娇艳欲滴。
一瞬，繁花成实。
青娥站在桃林之外，距最外围桃树极近。倏然，一颗蟠桃落下，几乎是下意识，青娥双手接住，蟠桃稳稳落于双手之间，芬芳四溢。
蟠桃为天界珍贵之物，非她这般小神可玩弄。青娥恭敬地手捧蟠桃，黛眉微蹙，不知该如何处理。仓皇之间，竟未发觉，金身巨龙上的神君正从龙首上走下，慢慢向她走去。
“蟠桃既落于你手，大可私吞。”颇有些笑意的声嗓一出，青娥一惊，抬眸看去，神君全身仍有金光缭绕，似神法仍未褪去，青娥觉着刺眼，眯眼定神看了许久，似乎觉着有点眼熟。
神君散去神光，瞬间，巨龙消失，化为极小身形卧于神君肩上，眼眸微闭，似坠入睡梦之中。
一见那极小金龙，青娥瞬间轻叫一声：“你是那日昆仑春会的上神？”
原本因为师尊玄冥，她也未曾有机会答谢那位白衣神君，却不曾想，今日竟有幸观礼这位白衣上神施法。仓皇中，青娥似乎意识到自己甚为无礼，收起蟠桃，连忙略略行礼：“小神鲁莽，望上神见谅。”
句芒略略打量她。
原本只是想下来问清楚所来何人，却见这位仙子惊异一声，再细细看去，月白玉丝锦裳，面容淡雅，特别是碧如清玉的眼眸，色泽明朗而特殊，顿时，心中便了然几分。
那日替她解围，只是不想让她扰了陆吾的兴致，句芒看得出来，这个仙子身上神法不弱，若是当场惩罚了那位小神，方圆十里之内必定狼藉。
他淡淡一笑，敛去打量之色：“不知这位仙子在此，所为何事？”
青娥回道：“小仙是瑶池仙子青娥，今日大仙子曾遣人来此查看蟠桃情况，却无回应，大仙子一时情急，便遣小仙来看看。”
句芒闻言，大袖一挥：“那你让瑶池大仙子放心罢，蟠桃无事，隔日便可摘取。”
青娥一怔，察觉他似乎要走，匆匆出言：“上神可否告知，刚才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这位白衣上神在此施展神法，幻花成实，这三千桃林定是出了问题。那，西王母是否知晓？又或者，青娥顿了顿，眼眸闪着谨慎，是这位上神在这里动手脚？
毕竟是事关蟠桃，她不得不慎重对待。
句芒闻言停住脚步，缓缓回头，听出青娥口气中隐约的刺探，不由一笑：“青娥仙子这般想法，很是忠心。只是，若我想对西王母娘娘不利，便不会让仙子站在这里罢？”
青娥被他说得脸微白。
她并没质问的意思，只是想问个清楚，原本以为这位上神为人愿出手相助，应是和善之人，谁知他言语虽是温和，其意却很是刺人。
“小仙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既受了大仙子之命，总要对大仙子有个交代。”
句芒一顿，本听她言语恭敬，却在转身一瞥的瞬间，忽见她碧色的眼眸似乎转深些许。如果……他记得没错，那日在春会之上，这位仙子发怒之时，便是不言不语，只是眸色转为墨深——
如此，便是生气了？
句芒淡淡一笑：“我乃春神句芒，奉西王母娘娘之命前来司理桃林，玲珑已被我留作他事，仙子皆可放心。其余之事，仙子最好不要知道得太多。”
青娥一顿。
原来眼前这位上神便是青帝佐神，春神句芒。
传闻，春神主木，善行万物春生之法。轻袖一挥，万物复苏，百花齐放，所到之处，皆是一派生机。无怪乎，他能幻花成实。
她敛神，自知的确误解句芒，些许淡淡的怒意便也退去：“青娥一时冒失上神，还望上神恕罪……”
话音还未落下，却见眼前正要离开的句芒身形倏然不稳，青娥赶紧上前，几乎是一瞬间，句芒身形一软，被她扶住。
句芒身修八尺，虽清瘦，但青娥个小，撑不住身旁上神，只得右手微动，使神法撑住。仓皇之余，瞥见句芒额上沁着些许汗珠，面容苍白，不由有些担心：“句芒上神，你没事罢？”
句芒抑制住体内郁气，微微摇头：“无事，虽有唐突，但可否将我扶到那边桃树旁？”
青娥点头，慢慢将句芒扶到树旁，让他慢慢坐下，忙了一圈，自己几乎也要沁出汗来，才让句芒坐定。
句芒盘腿而坐，闭上双眸，周身霎时弥漫神光，进入冥神状态。
青娥不敢乱动，亦不敢走开，只好站在原地不动，又想起要将刚才所知之事向大仙子告知，于是顺手画圆，调出神光镜，将刚才之事与大仙子重新讲了一遍。
大仙子听闻后，亦知其中利害，嘱咐青娥别将度朔山之事外传。
青娥颔首，与大仙子告别之后，便收了神光镜。句芒还没有睁开眼，青娥便静静呆在句芒身旁，只是呆着呆着，眸光忽然转到句芒肩上的极小金龙身上。
其实那日在春会上，青娥便对小金龙有些在意，今日恰好有机会近距离观赏，便止不住内心的雀跃，细细打量起小金龙来。
小金龙约莫两尺，头卧在句芒锁骨处，四肢紧抓肩部，近尾卷在臂上，鳞片澄金，不掺一丝杂色，眼眸同主人一样紧闭，眉色金灿，龙角短小，长须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动，安静而乖巧。
青娥唇畔慢慢浮现起笑意，愈看愈觉得小金龙生得可爱。心尖顿时泛起酥酥痒痒的愉悦，以至于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凑得更近些看个清楚。
句芒自知许久未动用如此剧烈的神法，加之体内郁气，才会连回神府的力气也全无，因而冥神许久，感到体内气息稳定，才收了冥神。
谁知，一睁开眼，便闻到一阵淡而悠长的清香，再抬眸，便瞧见方才那个恭敬客气的瑶池仙子靠在离自己极近，几乎可以看清眼睫的位置，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肩上的小金龙。
看样子似乎还颇为喜爱，至少，方才可没见她露出一点笑意。
句芒一笑，懒懒出声：“青娥仙子，你这是做什么？”
青娥一惊，猛地抬头，却重重撞到句芒的下巴，一捂头，仓皇后退几步。仔细一看，似乎脸上还慢慢浮现几丝红晕。
句芒扶着下巴，淡淡笑着：“句芒神力不济，还劳仙子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青娥玉色的眸望着句芒，直到确定他似乎并未知晓自己刚才在做何事，才收回手，整整云裳，凝神敛笑低眉道：“句芒上神辛劳，我定向娘娘禀明。”
句芒顿了片刻，而后摇头，定神望着青娥。
“不，仙子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三千桃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