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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旧人归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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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近黄昏,残阳如血。
山神庙前,日光红得发亮,将零星的行人之影照在朱红正门之上,明明灭灭。
青娥和瑶姬望向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人提着水桶,听闻瑶姬激动之言,抬头望向两人。一瞬之间,水桶及地,水花四溅,洒在那人灰黄的布鞋上,一片冷湿。
他顿了顿,随后慢慢弯下身,拾起水桶,低声道:“两位姑娘认错人了罢,我不认识二位。”
瑶姬一把抓住他握住水桶的手,摩挲到他因常年劳作而起茧的手,心中瞬间一片悲凉:“不,大师兄,即便你化成灰,瑶姬也不会认错。”
那人一顿,没有甩开瑶姬的手,亦没有回答。只是低眉敛眸,不动无声,两人便这么僵持着。
青娥在一旁,内心同样翻起万千波澜。眼前这个粗布麻衣、面容倦态的凡人,分明便是失踪近三千年的风神泉兮。
她入玄冥座下时间最长,但起初只是一介凡人,玄冥便并未给她安排徒阶。没过多久,泉兮入门,大师兄一称落在他的头上,青娥才居于他之下,成为泉兮的师妹。
后来瑶姬入门,与青娥甚是投缘,便也与泉兮熟稔。三人常常相伴修行,共同度过枯燥而乏味的修仙之路。
三人之中,泉兮出师最早,三千年前便被玄冥派到西方天庭,跟随行神梁篁修行。只是未曾想到,五百年之后,便传来消息,泉兮重伤天庭侍神,擅自逃离西方天庭,自此,从天界消失。
泉兮曾言,他的父亲是古灵蛇妖,因而他的眼眸略微细长,眸珠深邃,看上去颇为勾人。然而他的面容温润雅致,继承了母亲花神绫嫣的典雅之感。
原本一派玉面,现在却因为沧桑洗礼,已然倦态而苍然。
青娥望向他,顿了顿,慢慢开口:“泉兮师兄,时光飞逝,未曾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那时你打伤侍神,消失于西方天庭。消息传至五樊岛,瑶姬哭了十日,我在一旁,无法相劝。今日既然一见,你便自己说清楚罢。”
泉兮闻言,原本僵直的眉眸微微一动,望向青娥。
三千年不见,他这位师妹,还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平静的声音里蕴藏着深而绵长的指责。
他敛眸,再望向握着自己的瑶姬。
瑶姬的手很热,带着源源不绝的神力,面容较记忆中,更为明丽。唯一不变的,是灿若辰星的眼眸,亮得直照入心。
泉兮顿了顿,挣开瑶姬的手,面容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既是如此,那便来叙叙过往罢。”
女魃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声。虽不知究竟为何事,但见眼前此人粗布麻衣,一派凡人打扮,却有隐隐神气散出,极其微弱,似转瞬即逝。
再看瑶姬和青娥的神色与对话,想必此人是她们二人熟识之人,似乎有什么隐情在这三人之间缭绕。
见泉兮终于承认,瑶姬最耐不住,急急冲到他面前:“师兄,你到底为什么打伤侍神?擅自离开天庭,在天界消失三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泉兮淡淡望向门外,日已斜照,红光黯淡。
“你可还记得我父为古灵蛇妖?”他顿了顿,温润的面容倏然扯出一丝讥讽之意,“当初在五樊岛,师尊不嫌我出身低贱。我便以为,所有神亦是如此看待我。”
瑶姬与青娥皆是一惊,顿了片刻,瑶姬才怔怔开口:“梁篁上神……待你不善么?”
泉兮一笑,面容闪着淡淡的漠然:“西方天庭的众神,大概看我过眼的没有几个罢。这五百年,我被无数异样的眼光侧目,最终忍受不住,打伤侍神,逃离西方天庭。”
青娥望向泉兮,他的话平淡而无澜,其中却蕴藏着滔天的愤懑。虽是寥寥数语,其中艰辛,恐怕只有泉兮自己知晓。
她轻叹一声:“既然如此,师兄又为何会在此处,还是一副凡人打扮?”
“只是无意流落至此,发觉此地有山神佑护,安静宁和。便舍了神魄,放弃神位,想要安分做一个普通之人。”
泉兮顿了顿,望向两座高大泥像,淡漠的面容上慢慢浮现一丝温和的笑意。
“听闻赫、涟山二神的故事,觉得分外令人生敬,我便决定留在山神庙,做一个敬奉神的普通凡人。凡人百年轮回,我就用微薄神法由青年慢慢化为老者,三千年间,徨城无人知晓,安然度过。”
青娥瞥见他脸上的安详之色,总算放心下来。
一旁静默片刻的瑶姬,却倏然红了眼眶,眼眸中蓄满泪水。定定站了片刻,而后猛地扑进泉兮怀中:“师兄……师兄,你太过分了!你既然在这里,怎么连一个音信也不回,你可知道我和青娥有多么担心你,生怕……生怕就此再也见不到你,自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瑶姬的声嗓闪着颤抖,存了几分委屈、几分欣喜以及几分愈加深厚的情绪。
泉兮被瑶姬突如其来的拥抱怔住,耳畔响起她似笑又哭的声嗓,心中划过淡淡的暖意。他眼眸弯起,原本阴低的声嗓变得温和而轻柔:“是泉兮的错,要打要罚,全由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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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已然落下。
客栈外残存着最后的微光,天际深得墨蓝。星辰慢慢爬上天幕,与月色一同争辉。
一桌四人,正坐在客栈里欢声谈笑。瑶姬兴致最高,点了几壶酒,不停地给其他三人添酒,一脸写满了兴奋:“没想到人间的酒也这么好喝,平时在瑶池,我是想喝也喝不到呢。”
女魃一笑,微抿一口。
“你这样说,就不怕我回头向娘娘禀报,原来瑶姬仙子贪恋人间,不思进取?”
瑶姬被她说的一噎,拿着酒杯的手倏然僵了僵,不知是该喝还是放下。一旁青娥抿嘴微笑,为瑶姬再添了一些:“女魃上神逗你玩的,不用在意。”
瑶姬慢半拍才回神过来,敢情这一路上,这位女魃上神总拿官大一级压死人,便是逗她玩的?
泉兮滴酒不沾,便以茶代酒,茶的清香在他唇齿间流溢。听闻三人对话,不由勾起一丝笑意:“瑶姬一向直肠子,女魃上神这样的话,她的脑子可转不过来。”
瑶姬愤然:“师兄,怎么连你也笑话我?”
三人闻言,瞬间相视一笑。
四人聊着聊着,正酒酣之间,客栈倏然人多起来。青娥望向窗外,原是已经入夜,再瞥几眼客栈中熙攘的人群,倏然间,她顿了顿,而后低声问向女魃。
“上神,这些人群里,有几只妖。”
女魃微微一扫,果然,离他们不远处那桌,坐着两只猫妖。再远一桌,三位妙龄佳人皆是狐妖。仅仅随便一扫,便有几只,这间客栈妖的数量绝对比想象的多。
泉兮见两人瞬间肃然的神色,不由一笑:“女魃上神、青娥,不必这般戒备。虽然妖喜作乱,但赫涟地的妖绝非恶徒。这些妖都是为了来寻两位山神的庇佑,才潜入赫涟地。山神在上,他们不敢对寻常人加害。”
他随手指向正从后厨出来的掌柜,淡笑道:“你们瞧,那位掌柜也是妖。”
三人一怔,望向胖而圆润的掌柜,果然原形是只修为颇深的鼠妖。掌柜正掀开帘布,见不远处一桌人盯着自己看,又看到坐在一旁淡笑的泉兮,不由露出热情的笑,朝他们走去。
“哟,这不是泉兮嘛,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还带了几个朋友,许久未见你带人来,一带便个个都是美人,真是艳福不浅呐。”
“老刘,你可别乱说。”泉兮淡笑,言语中存了几分玩笑,“这几位都是我在天庭时的朋友,个个都位列仙班,你这是对神不敬,要吃天谴的。”
老刘一惊,望向女魃三人,额上瞬间沁出汗珠来,声嗓颤抖:“小妖愚昧,不知神女来此,望神女恕罪。”
瑶姬站起身来,好奇围着掌柜老刘转了一圈。她常年呆在天界,从未见过妖,没想到人间的妖,也可以能修炼得这么近似凡人。
掌柜老刘被她盯着汗毛直竖起来,小眼颤抖地闪了片刻。等了许久,才听她好奇道:“老刘,你能不能显个原形给我们看看?”
青娥一听,不由失笑:“瑶姬,你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出原形,这客栈大部分人怕是都被吓跑了。”
瑶姬这才尴尬地摸了摸头,坐了回去,讪讪道:“我就是没见过妖,一时好奇,就是好奇而已……”
泉兮在一旁示意老刘可以离开,他便忙不迭地闪到一旁去,不敢再在泉兮那桌停留片刻。
女魃转向泉兮,问道:“这家客栈,便是那个鼠妖经营的?”
泉兮微笑颔首:“我在这里呆了三千年,只有鲜少的几个常年住在赫涟地的妖知道,老刘算是其中和我亲近的一个。他一千年前来这里开了这家客栈,收留一些前来祈求山神庇佑的小妖们。”
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他望向青娥和瑶姬:“方才我忘了问,瑶姬、青娥,不知你们此行……是为了何事?”
瑶姬正想开口,青娥却倏然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眼眸肃然,转而望向女魃。
泉兮一看青娥的反应,心中便有几分底。
青娥的为人他最为清楚,严谨克制,以往师尊交代的事,座下弟子能偷懒则偷懒,独独青娥不会。而这次前来赫涟地,必有极其隐秘之事。
他笑了笑:“如果是机密之事,便不要说了。”
女魃在一旁,微微颔首,示意青娥无妨。青娥这才将汤池神剑和岱舆山一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泉兮听。
泉兮听后,温润的面容显出一点沉思:“汤谷之地,我也只是知道在赫涟地附近,但并不知它的确切位置。不过,客栈人多嘴杂,或许老刘知道一些。”
随即,他便起身,向掌台走去。
青娥颔首,正要转向瑶姬,却倏然听到一旁两只猫妖极细的声音,尖而刺耳。
“你听说没,赫山山头上昨夜山神显灵了,神光极其透亮。”
“谁说一定就是赫山山神了?赫涟地你又不是不知道,见到个把天庭来的神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瞧你这咋呼劲儿……”
“呸呸呸,我可没有瞎说,我兄弟昨日半夜去赫山溜达,就看见一道神光自天而降。我那兄弟本来也和你想的一样,可是定眼再仔细一瞧,居然和山神庙里的泥像长得一模一样!我那兄弟吓傻了,赶紧跑回来跟我说。”
“不是吧,这赫、涟两山的山神多少年都没显灵了,听说两个山神爱惜山民,要是真有,那能沾点神气也是不错的呀。”
“那当然……所以我打算今夜和我那兄弟再上一次赫山,撞撞运气,看山神还在不在,要是在……嘿嘿,求点什么神气渡体,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青娥一惊,赫山山神早已消失于天地之间,山神庙中泥像也是凡人臆想,又从何冒出来一个与泥像分毫不差的山神?
她望向女魃,女魃亦是听得分毫不差。女魃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等泉兮回来,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