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二章 往事随风 ...
-
极渊洞内。
岩壁之上,暗红变黑的血迹凝结覆盖,随着偶尔几滴水缓缓而下,溅在洞内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句芒白衫不沾一丝纤尘,神光微微闪烁,照亮洞内一方天地。
此洞内有七座子洞,行路错综复杂,常人身处其中,必然失去方向,永远成为上古妖兽的盘中之餐。倏然,洞内一阵震颤,石破惊天的嘶吼破洞而出。句芒纹丝不动,依旧沉稳地走在颇有水迹的低地上。
天地祥和之后,部分罪不至死却难以训改的庞大妖兽便封印在此处,终日噬尝着被刺骨穿心的痛苦。
一阵阵嘶吼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旷而潮湿的洞内,血的气味慢慢四散开去,浓而深。
句芒闭起双眸,瞬间神光一震,如同一片汪洋,波及到整个极渊洞。随即,令人作呕的血气瞬间退去,独留下百花青草的淡淡香气。妖兽们的嘶鸣隐去,只剩下呜咽与低鸣。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眸,眸珠深沉浓墨。神法只能帮它们维持一段时间,明日此时,依旧要尝尽万千苦痛。
梼杌,也是这般在数万年中忍受穿心之痛吗?
句芒顿了顿,思及过往种种,不由内心一阵悲凉。行了约莫片刻,望向就在不远处的极渊主洞,他面容又倏然一片峻然。
不,他不该心软。
梼杌自己铸成大错,他不过只是顺应天道将其封印。即便梼杌永远忍受穿心之痛,也是自作自受。
不,不对。
“呵,天道?句芒,你说说,什么是天道?难道神规定的就一定是天道,妖为什么不行,凡人又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
倏然的话语回荡在耳际,带着利刃,扑面而来。他恍惚一震,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冲刷着四肢百骸。
梼杌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残存在脑海之中,可是最后一幕,却是自己亲手将他封印在永无天日的洞中。
对,便是在这里,在这个洞室前,他亲手将奄奄一息的梼杌,推入无尽的黑暗里。梼杌三魂附在凡人身上,全身褴褛,血四处流出,落在他皓白的衣衫之上,红得触目惊心。
洞室完全暗合前,他最后一次回望洞室。
浑身是血的梼杌被困囚魂阵中,望向他的黑目,狂放而肆意,狂乱大笑响彻极渊洞中,丝毫无悔。
过往种种完全被抹杀殆尽,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此之后,他与梼杌之间已然走上不同之道——
梼杌……不……傲佷……
戊修金眸倏然睁开,金鳞迸发出凛冽金光,震得四围轰然颤动——
汝在做何蠢事!
它沉沉之声,带着上古神气灌入句芒体内,震得句芒口中溢出一丝猩红,他后退一步,扶住岩壁,苦笑一声:“让戊修操心了。”
他低首,望向胸口处,道道血痕中溢出猩红,染红白衫,体内的郁气不断躁动,如同巨浪肆意翻腾在四肢百骸之中。
戊修冷哼一声,近尾一甩,神光缭绕血痕,慢慢止住猩红溢出。而后金眸望向不远处的主洞,沉沉出声。
“无论是梼杌或是傲佷,汝只须记住一事——在梼杌作乱之时,汝与他便仅是神与妖的云泥之别,那时不变,现在不变,将来,也决不会改变一丝。”
句芒一顿,玉容被神光照得半明半昧。
“戊修教训的是。”
而后,他便大步迈入洞室。
浓重的血腥味,慢慢翻涌而来,暗黑无边,看不见一丝光亮。寂静,几乎是死寂在洞室内萦绕。
句芒一入洞室,瞬间一凛,招来神火。
洞内瞬间明亮通彻,血迹四溅,岩壁上几近暗红。四围尸骨狼藉,似乎是哪个不知深浅的小鬼差误入而留下的痕迹。
而中央的囚魂阵内,空无一人。
句芒瞬间墨眸凌厉,走到阵前,弯下腰仔细观察。阵内踪迹全无,只留下浓重的妖气四溢。再一看,阵外潮湿地面上,安卧着一块小石子大小的琥珀,沾了些许水,闪着淡淡的神光。
句芒拾起,拿在手中细看。琥珀通体澈黄,沾染的些许神光看似极其丰沛,似乎是哪位上神之物。
思及盛会之事,他神色瞬间阴郁,一身神气瞬间迸溅在洞室之中,引起一阵震颤。
梼杌,上古之事,还没有让你体尝到半点教训么!
几乎是静默许久,句芒才将琥珀收于腰际,面容一片肃然,随即闪身,离开极渊洞。
————
鬼差一身灰袍,站在离洞口不远处的小土堆上,瘦小的身体吓得瑟瑟发抖。极渊洞周围,只有一般道行颇高的鬼差当值,其他鬼差或是游鬼绝不敢自己孤身前来。
今日偏偏春神大人一句话,他不敢不从,只好站在高地,希冀句芒能快快出来让他回去幽都。
胆战心惊之时,便见句芒一身白衫翩然而至,面容却极其阴沉峻然,吓得鬼差大气不敢出一声:“句芒……上神,极渊洞内……怎么了?”
句芒沉眸望他,声若寒冰:“梼杌已经逃出地界。”
鬼差眼眸瞬间睁圆,嘴巴张得合不拢,手颤了半天,才颤颤巍巍道:“那……可怎么办,鬼帝大人也不在。到处都在传他便是地界冥皇,现下正畏罪潜逃,幽都这段时日早已乱得不成样子。再来一个梼杌出逃,地界这下绝对不得安宁了……”
句芒闻言一凛,眯眼问他:“卿渊不在地界?”
鬼差被他问得一怔,本以为句芒便是为此事而来,现在却反过来问他,莫非,是他搞错了?
“前些日子,地界判官谪夜大人代鬼帝大人参加蟠桃盛会,没过多久便将地界冥皇叛乱一事带了回来。本来是要等玄冥上神和蓐收上神前来地界调查,谁知第二日鬼帝大人便没了踪影。等两位上神来,幽都关于鬼帝大人的传言已经漫天了……”
鬼差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鬼帝大人平日便是一脸阴沉,对鬼差们也极为苛责。这次失踪一事,让好些好事人瞬间添油加醋,一时幽都百鬼惶然,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玄冥上神和蓐收上神来到地界,便帮忙处理地界事物,调查之事也耽搁了几日。”
句芒听闻他的话,眼眸中闪过思虑。最后敛眸,望向一望无际的无边绛土:“先带我去见一个人。”
————
幽都南城墙根下,一间草屋突兀而立。
句芒立于草屋前,微微仰头,望向坐于城门上的一袭红衣。
红衣的主人凝望着远方,妖媚玉色的面容上一派茫然,怔怔而怅惘。她的眸光没有聚焦,像是远望,又像是思绪万千。
句芒顿了片刻,而后闪身,站于红衣主人身畔。
这里视野开阔,一眼望尽幽都南方,他面容沉然,望向身畔之人,声嗓清浅而淡薄。
“许久未见,红袖。”
红袖闻言,望向他,似乎丝毫不吃惊,深红的眸珠没有一丝波澜。红唇之畔瞬间漾起极盛的笑,仿佛方才怅惘之色全然不存在,媚然启唇。
“我亦是此话,春神大人。”
早在他站在南城门下的那一刻,红袖已经知道他的踪迹。数万年不见,他还是这般浅白衣衫,似乎过往种种全然不曾存在。
她移开目光,黛眉弯起,笑意变得略微讥讽:“如何,春神大人找我有事?”
句芒望向红袖,她的神色似乎大方而无藏,坦坦荡荡。他收回眸光,望向极渊洞的方位,声嗓倏然低沉:“梼杌已经逃离地界。”
红袖一顿,朝句芒望的方向望去,眼眸弯起,声音染上一丝几不可闻的自嘲:“我知道。”
“你可知道他的去向?”
红袖瞬间绽出极深的讥笑,望向句芒:“春神大人,是你亲手将他封入极渊洞中,是你让鬼帝每过一段时日加封封印。现在他逃离地界,你却跑来问我这一个局外人,未免也太荒唐了罢?”
句芒一顿,望向红袖,昔日印象中艳冶媚华的青丘之国公主,与眼前这个衣着简单、悲凉笑意的女子重叠在一起。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三人的笑语欢声还在耳畔,永远定格的,却是当他将梼杌封印时,红袖那几近狰狞的红眸。
句芒闭上双眸又睁开,声音低不可闻:“当年,我没有做错一分。”
红袖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笑意慢慢淡去,眸光悠远而深:“也罢,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提也没有意思。这些年,我从青丘之国搬来地界,极渊洞进不去,便站在洞外徘徊,他在或不在,我都知道。”
“他离开的那一日,没有告诉我分毫。我在地界呆了数万年,到头来,竟没有见到他一面。句芒,你说……是不是听着有几分可笑?”
句芒敛眸,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数万年前红袖与梼杌那些纷乱而滔滔的情丝,心中亦是涌起淡淡的波澜。
“我……不懂何为情,我只知如何对一个人无情。梼杌如此对你,便是最好的解释。其实,数万年前,你便应该知晓,又何苦为难自己?”
红袖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放肆大笑,笑得眼眶红了大半。
“好!好……好一个如何对人无情……说到底,你和梼杌是同一种人,若是无意,必定绝情。即便他人再做多少,也是枉然……我有时在想,到底如何,他才会放我在心上……”
绝美的笑颜还停留在玉颜之上,一滴泪却倏然间落下,打在幽都无边荒凉的城门上,无声无息。
句芒挪开眼眸:“既然你不知他的去向,那便打扰了。”
红袖闻言,先是一顿,慢慢拭去眼角的泪水。随即衣袖轻挥,站起来,拦在正欲离开的句芒:“我不知梼杌去向,但我知另一个人的去向。或许,可以帮到你。”
句芒定住,沉着望她。
红袖衣袂翩飞,凉风破袖而过,她启唇,声嗓很低:“我知道鬼帝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