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小灰是灰色的

15、十五章 破冰

　　“如何？”

　　“姑娘身体有旧疾，近日劳累，加之心情郁结，才病倒的，需好好调养。”

　　“旧疾？”

　　“是的。若我猜得不错，应是经年的旧疾了，怕是鬼门关也走过一遭了。”

　　“这些银两您拿着，还请先生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旧疾的事情了。”连|城翻出一袋碎银，递与医者，嘱咐道。

　　那人拿了银钱，自是答应。

　　“召南姐怎么样了？”赵小六听得沈召南病倒，匆匆来探望，见屋内只有连|城一人，不由得蹙眉。

　　沈召南睡的房间，床榻正对窗户，连|城正在挪动屏风，试图将窗户将床榻与窗户中间遮断。

　　“刚刚请人看过了，劳累所致，并无大碍。”连|城有意忽视他眼中敌意，回道。

　　赵小六绕至沈召南床榻边，见她面色安然，方才安下心，回过身又看向连|城，上下打量了一番，缓缓道：“你怎么还在此处？召南姐不是早已将卖|身契还给你了吗？”

　　“连|城并无归处。”连|城微微欠身，恭敬答道。

　　赵小六却是一声冷哼，在榻边坐下。“我是不知召南姐何意，但是你记着，若是……”赵小六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连|城一眼，“我赵小六在此对天发誓，你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的。”

　　连|城素知赵小六忠心于沈召南，却也未料到他会说出这等话语，也不由得认真了几分，说道：“赵公子放心，连|城舍命也会护主人安全。”

　　“如此最好。”明眼人都看得出连|城不是普通奴隶，甚至不是一般平民。赵小六平日里看似粗枝大叶，其实内里精明的很，他又岂会看不出。以前冲着沈召南来的，不外是仇敌；如今加了一种，为了她云泽公主的身份而来的。连|城出现的时机巧妙，赵小六想破了脑袋也未能肯定。而沈召南的态度，更是让他不安。

　　其实沈召南早已经醒转了，只是错过了出声的时机一直在装睡，这时随着两人的沉默屋子里气氛缓和下来了，沈召南假作刚刚醒来，缓缓睁眼，道：“小六来了？”

　　“召南姐。”赵小六见沈召南醒了，秒换了笑脸。

　　沈召南挣扎着想起身，赵小六见状忙伸手扶她。衣袖拂动间，沈召南闻到了混着血汗的腥臭，才记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慌忙问道。“战事如何了？”

　　“召南姐不必担心，卫军今日还未出动。”

　　沈召南一眼便瞧见了赵小六衣襟上一小块未干的血迹，显然刚刚溅上的。赵小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一声，解释道：“前日我们逮住了两个卫国士兵，刚刚太子在审讯，我去看了一看。对了，太子让我对传话给你，说是下雨了让你安心休养。”

　　沈召南闻言面露喜色，转头望向窗外，正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及时雨。赵小六疑惑地同她一并望去，甩头间，沈召南才注意到他发尾后背皆已被来时雨水打湿。

　　“今年的雨季似比平常早了一些？”

　　沈召南点头，道：“早了一旬，天助大越。”

　　赵小六闻言更是疑惑，望向沈召南。“雨季西麓山流水成瀑，积水为潭。后山更是泛滥成灾，与奚川城镇几乎隔绝。我们即将被困成瓮中之鳖了，召南姐怎么反倒高兴起来？”

　　“从我们这些时日与卫军打的交道来看，他们对西麓山了解甚多，肯定也知道西麓山遭遇雨季时的情形。我们被困在西麓山中，粮草供应总归有限，而他们要进入山里付出的代价也将成倍增加。综合考虑，他们势必选择围山不攻，甚至移兵南下，只在此设疑兵，等我们断粮之日，便是他进攻之时。

　　然而我们后续的援军已在中途改变路线驰往南陵。我们比卫军早行动了三日，三日之前太子已暗中下令命援军直接改道南陵了。这三日大大提高了我们的赢面，几乎可以说是扭转了战局。南线有大部援军，定能克敌制胜，夺回失地。

　　这样，卫国先手的优势尽失，大越就能回到与卫国对峙的局面。两两相持之际，卫国也并无优势。”

　　“可太子如何提早知道今日就要进入雨季？”赵小六思考了一番，又问。

　　沈召南微微摇了摇头。“并不知道。我们刚与太子碰头时，我与沈瑜谈起天气，恰好被路过的太子听到。沈瑜学过些观星之术，他当时预料今年的雨季可能会提前。未料到，最后太子竟会行此险招。”沈召南一早做好避往西凉的准备，所以她并不真的怕什么走投无路，可她确确实实未曾料到萧橪会将赌注压在“天”上。他是自信天命所归，还是只是个赌徒呢。在萧橪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沈召南的时候，沈召南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她作的所有猜测，与事实之间都有了鸿沟。

　　“把自己的性命放进赢面平平的赌局里，真是大胆。”赵小六笑道，“话也带到了，召南姐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说罢，起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下来回头嘱咐连|城。“好好照顾我姐。”字字加重，隔着淅沥雨幕，几乎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连|城闻声，却未作答，只沉默着看过去，却又听得沈召南极轻的几乎被雨声掩盖住一声嗤笑。

　　“你也料想不到吧?换做是你，会怎么做呢？”沈召南问完却没有给连|城回答的时间，她马上接着说，“你准备一下，我们三日后出发。我改变主意了。”

　　“是。”连|城恭顺地答。

　　“你似乎从未问过我什么，不好奇吗？”却因着那一声恭顺的回答，沈召南感到了些烦躁。太恭敬，太温顺，太……虚假？想到这，沈召南却兀自心惊，她凭什么料定？可她却认定那应该是更骄傲、更高傲的人。

　　她话说到一半，已有悔意。这些情绪本不该有。可话已出口，也不好收回，只好压了话头，强作和缓的语气。

　　连|城有些惊讶，那个努力遮掩情绪却因中途转换未能遮住的沈召南让他觉得惊讶。“主人……”

　　这两个字让沈召南更加烦躁，她猛得抬手几乎无意识地要空敲下去已泻无名之火。连|城隔着屏风看到她这个动作，心中起了疑惑，却也换了种更平等的口吻，改口说道：“你也未曾问过我什么，不是吗？”

　　连着这个因自己的表现而带出的转变，沈召南也无比讨厌，可她缓缓收回手，语气也真正地缓了下来。连|城的话，仿若诱导，又似威胁。沈召南缓缓合上了双眼，或许她冥冥之中已经意识到这个真|相是什么，而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去面对。

　　“下去吧。”

　　那一日，沈召南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一步一步走过一条接一条的江南小巷。

　　青苔皮，白墙黛瓦，梨花白瘦，细雨绵绵。

　　琵琶黄，柿子新挂橘花灿。

　　踮脚弄青梅，踏水戏游鱼。

　　从青竹窸窣走到冬雪纷纷，再到春雨缭绕，从银铃细碎走到胭脂晕染。

　　最后那个小女孩走到一个人面前，抓|住他的手，对他说“没关系，我会娶你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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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之间，无数张牙舞爪的小鬼从天而降，它们把天幕如同帐幔般撕咬开，把所有颜色和声响都一一吞食，之后他们又转瞬消失。顷刻之间，一切湮灭，只留无边静默。沈召南什么都抓不住，哭喊尖叫也一并被吞没，什么都无法停止，她蜷进角落里，哭着睡过去，再面色冷淡地醒来。

　　日复一日，活在永夜。

　　“不，不是……”一大早，沈召南倚在窗户边，喃喃自语。

　　是的，她在西麓多年所做的一切几乎全是为了以复仇者的姿态回到萧橪的身边，回到大越朝的争斗之中。可如今细细想来，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对萧橪其实并无几分恨意，不如说甚至对他她还有几分佩服。若换了自己在他的立场上，怕是做不到一绝后患的决断。

　　可她依然回来了，气势汹汹地回来了。

　　或许，她只是想把自己的生命从断了的地方接上罢了。可在此处，在无尽的表演之中，她愈发地意兴阑珊。

　　这个新的人生要怎么开始，沈召南一无所知，可她清楚只有离开这里才可能重头再来。

　　并不是解脱那样单纯的心情，是放下了一块石头撞进了没有边境的棉花堆里，或是跌倒在一张没有长宽限制的丝绸上的感受。

　　“召南姐？”钱田去厨房找吃的正巧碰到连|城，连|城便差他来给沈召南送药和早饭。

　　“怎么是你拿来的？连|城人呢？”沈召南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东西，问道。

　　“他好像有其他事，我顺路就替他了。”

　　其他事？只是怕我的无常吧？沈召南腹诽。

　　“召南姐，先喝药吧，一会凉了不好。”

　　“好。我知道了。一会沈瑜回来了，你让他来我这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沈召南点了点头，又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