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书》点子没糖

5、无相恨

　　今日，是姨母姨夫的忌日，我早早地换上准备好的白衣，拿着祭拜的物品，来到他们曾经隐居的地方。
　　当年，娘与姨母深陷这万千世界，几番沉浮，终于找到了各自的良人，从此隐居。不同的是娘隐于市，姨母隐于林。
　　我对于林中小屋的记忆并不多，幼时因为路途遥远，只来玩过两次，而后曾跟着娘祭拜过四五次。
　　走错一次路后，才找到小屋，小屋和上次来时差不多——同样的破旧，早已不是幼时来玩耍的样子。
　　推开已经合不拢的门，屋正中早有人在其中，我轻声叫道：“阿一。”
　　“表姐，”背对我的女子转过身，指着旁边的木凳说，“坐。”
　　小屋里，已经做了简单的清扫，阿一脚边的铁盆烧着纸，桌子上摆着牌位，前面是一个小香台，三支香已经烧尽。我拿起篮子中准备好的香，拜了几拜，才坐下。
　　阿一是姨夫姨母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表妹。不过“阿一”只是她的乳名，小时我懒得去记她的正名，也嫌念起来啰嗦，便一直“阿一阿一”的叫。后来她来到家里，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让我依旧叫她“阿一”，多年下来，我俩都已习惯。
　　我并不是每年都会来祭拜姨夫姨母，如今我与阿一已有两年未见，我觉得她已平和许多。
　　“表姐，我的仇报了。”
　　“嗯，我知道。”
　　姨夫姨母曾是名满天下的侠客。名得何而来？自当结识天下，同时仇满天下。哪怕不愿再管江湖俗世，可江湖恩仇岂是你能言说？相安九年，还是被仇敌发现，爹娘得知消息赶去时，姨母因伤及心脉，二日后死去。姨夫当日也随着姨母去了，并把阿一托付给爹娘。
　　“还记得最开始那段时间吗？我真的很自责，我真的以为是自己害死了爹。”
　　阿一在那时候开始沉默寡言，只是晚上我常听见她的哭声，因为住在一起，我又是姐姐的缘故，我会起身安慰她，然后我从她断断续续地言语中得知，姨夫在姨母死的前一天曾问过阿一，问她是否能照顾好自己。阿一岂会回答“不”？可她不曾想到，自己的爹会跟着娘一起去了。那段时间她很自责，认为是自己的回答让姨夫死的，她根本不能原谅自己。
　　“然后，我才知道，他们终于解脱了，却抛下了我。那时我以为他们是不爱我的，因为不爱，所以才不把我一同带走。”
　　后来，她略懂男女之情，才发现，姨夫对姨母的爱已是至死不渝，生死相随。他们自私的走了，却不带她一起，把她抛弃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让她独活于世。
　　“我恨他们，他们凭什么抛下我，凭什么让我独自面对一切，我为他们报仇只是为了还生育之恩，从此再无纠葛。可是，后来我仇报了，我才发现，原来我并不恨他们，仇报才是我的解脱，我终于可以笑着面对他们了。”
　　再后来，我离家闯荡，不久她也离家了，关于她的传闻不多，但我听说那几个教被灭时，便知道是她的手笔。当年爹娘已经查出仇家，可阿一坚持要自己报仇，爹娘当是她的心结，必须由她自己解决，便没有插手，只是阻止了他们的壮大。
　　说这些话时，阿一看着我的眼，神色平静，声音也平静，可以看出，她真的看开了。却未懂得她不是不恨他们，只是恨得不够深，才能在多年后一笑而过。
　　“阿一，你曾经执着于报仇，那现在呢？你执着什么？”
　　“呵，半生都用于报仇，我还能执着什么？”阿一自嘲地笑着。
　　“若无执着，又是为何而活？”
　　阿一哑然，随后摇头：“不知，我也不知为何而活。”
　　是的，我们都不知为何而活，却还是活了下来。
　　我默默地把篮子中的纸钱拿给阿一两刀，同她烧着，整个屋子又开始烟雾缭绕，飞扬的尘灰迷了眼。
　　我带的纸钱不多，不久我们便烧完了，走出小屋，看见一男子手中拿着食盒，在那儿等着，看见阿一，笑着叫她吃饭，看见我也一同邀请。
　　男子带这些菜大部分都是小时阿一爱吃的，还有些阿一爱吃的糕点。菜带了很多，就算加上我，也没吃完，
　　“阿一，我先走了。”吃完饭，帮着收拾了一下，我便提出离去，“今年的佳节，你会回家吗？”
　　阿一离家后，一心报仇，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爹娘不愿去打扰她，如今大仇得以相报，也应该回去了。
　　“恩，中秋会回来的。”阿一点点头。
　　“可以多带人的。”我意指男子。
　　阿一有些羞涩，说道：“那表姐，你会带吗？”
　　“曾带过。”然后与她告辞。
　　在这山中走着，枯叶落枝，伴于身侧，无人之处，抬首仰观天地之浩，侧耳倾听风吹之声，的确会心旷神怡，想必当年姨夫姨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隐居于此。
　　后来的事，谁都不成想到，此刻的宁静即为永恒。只身已被泥土所覆，却还能紧握所爱之人，那怕枯骨成沙，亦当生死相随。
　　阿一终会知道，姨夫不是不爱她，只是爱得不够切，才能在两者中弃你而去。她也会在多年后感谢他们，感于他们让她看到这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