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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相见争如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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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恕便坐上前往辽宁的火车。子恕无权无势,而且手无缚鸡之力,远在辽宁的楚天行已经是他心里唯一的依靠。尽管明知楚隆成是楚天行的亲生父亲,是他绝对不会背叛的人,子恕还是隐隐期望着,天行哥哥能为自己主持公道。
辽宁何其大,子恕几经辗转,终于打听到楚天行住所。他赶到后,被告知楚天行出去执行任务,家中没有主人允许,不得收留客人。夜已深,子恕无处可去,便缩着手在外面等天行。一直等到天色微明,才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满载风雪而回。
子恕从台阶上站起。多年未见,楚天行英挺的五官褪了年少的稚气,多了成熟男人的坚韧,棱角更加分明,眼神锐利得像草原上的猎鹰,可那熟悉的眉目间,还是那个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天行哥哥。
子恕扬起嘴角,眼眶微微湿润。他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喊着:“天行哥哥。”
他在等,等他的天行哥哥,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他愣了愣,转念又想,天行哥哥一身风雪,一定不想自己也着了凉,便凑上去,亲热道:“我是欢喜啊,哥哥不记得我了?分别快十年,欢喜可是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哥哥啊。”
天行皱了皱眉头。这人叫得亲热,又说自己与他分别快十年,大约应是父亲拐来的乞儿。天行仔细打量着他,记忆中的乞儿们,一个个又瘦又小,面黄肌瘦,眼前之人修长挺拔,白皙如玉,实在无法与哪个乞儿对得上号。
子恕把自己逃走、黎家少爷枉死、自己偷梁换柱成为黎家少爷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是不是以为我贪图富贵,心机阴险?”见天行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便住了嘴,不再作声。
楚天行对欢喜、子恕、黎家少爷等事,本就毫无兴趣,随口敷衍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想了想,又道:“我最近在东北王手下做事,几乎是寄人篱下,要借钱的话,我帮你打张借据,你去找我父亲;若是谋差事,恕楚某无能为力。”
擦肩而过的瞬间,天行没看到子恕眼底的寒凉。
就像一盆烧得火红的铁,被一盆冰水骤然浇下,彻底寒了的心,也会变得坚硬无比。
黎家在沈阳也有处宅子,划归到皓雪名下,子恕进去暂住倒也无妨。他思虑良久,还是决定留下来。他在赌,赌楚天行不会真的对他绝情。
楚天行回到府中,略一思忖,心中也觉有些愧疚。这孩子既是被父亲拐骗,一定受过父亲不少虐待,父债子还,自己总该给他点补偿。何况那孩子气质单纯磊落,实在不像投机钻营之人,如果不是“打秋风”、刻意攀附的人实在多到令人头疼,自己断不至于那样粗暴对他。又想起早就听闻黎家败落,那孩子想必是万不得已,才来投奔自己,自己那样对他,他不知该有多伤心。
所以,当黎子恕再次登门拜访时,天行几乎是倒履相迎。
门外,子恕略一拱手,道:“楚少爷,非是子恕厚颜,实是黎某独自一人来到沈阳,无亲无故,只希望能在林将军手下图个谋生的活计,少爷若不肯引见,全当子恕叨扰了。”——这几年虽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大名鼎鼎的东北王林肃峰林将军的名号,他还是听过的。
楚天行见他的态度由昨日的亲昵变为现在的生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连忙把他迎进了门,道:“子恕何必这么客气?昨日是我不对,在这里道个歉,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子恕见他态度突然转变,一时有些难以适从。楚天行看他戒备怀疑的眼神,心中只觉不忍,心道昨天一定把这个少年伤得很深。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伤害子恕是他最不愿的事情。
明明昨天才相识,明明是个没有多少印象的陌生人……
“子恕若不嫌弃,就在我府上住下,你我兄弟相称,你且唤我一声大哥,可好?”
黎子恕垂首,恭敬道:“楚大哥。”
天行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道:“前几日有几个人来找我,说是幼时故友,托我谋个差事,我帮他找了个维持治安的活儿,不想他刚上任就打着我的名号欺压百姓,我昨天就是去处理这件事,所以才会怀疑你的意图。其实子恕你一身清朗,怎么会有这种龌龊念头?你就当大哥小人心度君子腹,一时走眼了吧。”
天行是好心解释,听在子恕耳里,却不啻利刃穿心:我最敬最爱的天行哥哥啊,欢喜自认身份低贱,可从来坦荡光明,却原来在哥哥心中,欢喜竟猥琐至此……
这样陌生的天行哥哥,还值得痴心恋慕吗?这样卑微的自己,还有必要存着那点执拗的骄傲吗?
天行亲自沏好茶,给子恕端了过去。“家里不常来客,没备上什么好茶叶,子恕先将就着吧。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马上差人置办。”
子恕优雅地抿一口茶,抬起头,眼中笑意盈盈。“大哥可知道,自从分别后,我无数次想过我们的重逢,我设想过至少几千种场景……”
微微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所以昨天的情况,我心里早有准备,大哥不必介怀。”
天行心中有愧,只得连连道歉,忽一抬头,见子恕衣衫单薄,忙解了风衣给他披上,道:“沈阳天气严寒,子恕要注意保暖,莫要着了凉。”
“我从上海匆忙赶来,忘了带多余的衣服。”子恕紧了紧衣襟,感受到风衣上还有天行的温度,心里一暖,可又想到天行昨日的冷酷,心中百思不解,想到,大哥或许是说,他还拿自己当好友、兄弟,可是年少时那些荒唐的绮梦,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自嘲的一笑。十年的痴心,不过是一场笑话。
天行对此,却完全没有意识,见子恕脸色不对,以为他是受了凉,忙要扶他进客房休息。子恕身体本就虚弱,又在外面冻了一晚上,开始时心情紧张,还不觉得,现在天行温言轻哄,他放松下来,顿觉所有难受一下涌上来,浑身无力到不想动弹。
天行试了试他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他俯身把他抱起,只觉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心中又怜又痛,却又浮起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这样抱着这个人,行走在大街小巷,像是怀抱着稀世的珍宝,又像是拥住了永生的爱恋……
“天行哥哥……”
“嗯?”他低下头,小声问道。
“天行哥哥,不要离开我……”
楚天行将胳膊收紧了一点。“不离开,绝对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