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香囊 ...
-
熏立于烛下,见藤壶的身影隐没于黑暗的静寂中,竟觉已化为鬼魂,不知身在何处。
身边幽幽的声音传出:
我在这里啊,熏,你看到了吗?
原来真的有鬼,而且就在他身边。
他回头往视,黑暗中,一双铜铃大眼正撞到他面前。
却是总管阿四。
熏心下一惊,佯装镇定:
四爷何时在的此处?上香祈福,一时心诚竟未注意呢。
我早就在这里,上承神佛保佑,该见的全都见到,不该见的一眼未瞧。
熏四体冰凉,只反唇相讥来垂死挣扎罢了:
既然都见了,你还问我?
也并非问你,而是有求于你。
烛下,阿四鼻孔硕大,吞吐万物。
有话明说。
明人不说暗话,您现在已是家将,听说月初头牌太夫又投奔你来,带了不少金银财宝。日进斗金啊,我的爷。
四爷哪里看得上我这几个钱?
阿四附上身上,腆着一张烛光下死鬼般腊黄的脸说:
英雄也有末路时,哥哥我最近手气背足,欠了场子里不少钱两,这两日催的也紧。
阿四突然停下来,声音压到最低,只不过咬牙切齿:
我活着,大家才能活,我开心,大家才能开心不是?
贵爷何必如此,只说句话,银子明日就交到你手,只不过,这钱是兄弟交情呢,还是敲尸讹诈?!
熏刀切豆腐两面光,软话狠话全摞出来了。
阿四双眼迷缝起来,笑笑说:
将爷,我好怕,大家辛苦挣扎,左不过在将军眼里做了省事的奴才,有好事就过一天,有歹事谁能跑得了?人嘴两张皮,爷们儿们没什么?别把那位心软的折里才好啊?
说到最后,他竟然笑起来,但黑暗里,那笑声突然哑了。
刀光一闪,已入颈下半寸。这次熏下了狠手:
倒不如当下把你这个贪心不怕死的剁了了事!
阿四脚下发软,心却是活泛,哭腔着说:
左不过求几个钱的事,哪里就这样?我一条狗命死不足惜,这四下里全是将军卫队,我叫嚷出来,大家都完了。
第二日,四更。天色未明。
一个装满金银的包袱扔从外墙扔到西角门下,早有阿四的小厮取了发足向里间跑去。
熏一夜未眠,此时立于寒凉中,一阵冷笑,转身离开。
拐进东角门。
只听哗啦一声,四下的角门洞开,瞬间身边两厢已列满将军卫队。
他终不知阿四狠毒,贪得无厌,得了财竟直取他性命而来。
他挣扎起来,使出手段,片刻就将身边卫队扫倒一片,一时竟没有人能近身。
他也并不逃,只于人丛中大声呼喊:
将军勿听小人构陷,听熏辩白。
声音未落,只觉左肩一麻,从人丛里射出一只毒箭,他立时瘫软,众人上前,刀架脖颈,被绑伏于地。
阿四上前搜出香囊,以示平治。
平治立目问,这是何物?
熏心下方舒:
请屏退了下人,熏有机密呈上。
平治只让阿四提了烂软如泥的熏去正殿后密室。
关了室门,断喝到:你倒招来!
熏不卑不亢,正眼只瞧阿四。
你倒要怎样?不说立毙当场便是。
平治听阿四说熏于昨日醉酒后欲轻薄夫人,早就怒火中烧,只不得一刀下去。
阿四此时更是火上浇油,将香囊递到平治手里:
这是物证,量他诋死也不得不认!
晨光熹微下,香囊正面,用五色金丝绣的一幅春宫图,图上两总角之男正于卧榻中交尾,做龙阳之欢。
平治眼见,立时将香囊握于拳中:
你且退下,将四围里卫队撤下,正殿方圆百尺内清场。
阿四回身退下,见熏已是双眼赤红,毒发也就在五时三刻,虽不甘心却也吃了秤砣。
待阿四走后,平治放从手里展开那香囊,于烛火下里外端详,半晌,放回身道:
此物从何处来?
熏呼吸渐紧,眼中迷离,无论如何他要抢时间在昏迷之前自救:
大内,夕颜,让我交给将军。
除了此物,再没别的?
没有。
可说了什么没有?
说呈给将军,一切自明。想念江户,想念将军。
除了你,其他人可曾见过?
熏于迷离之际,只是摇头。
他只想这紧要关头,自不能将藤壶牵扯进来,死也是自己去死罢了。
夫人也未见得?那你见她为何?
只是说了阿兰公子的一些消息,夫人很是挂念。
回来多日,为何不呈给我?平治气急败坏,眼神阴狠起来,
熏扎挣起一口气,拼死说:
只是……
却不料喉头发腥,一口血喷出来。就此生死不知。
一阵捶心刺痛袭来,熏倒吸一口气,从鬼门关转回。
密室里。已不知今夕何夕,白昼黑夜。一盏万年灯,飘忽不定。四下帘幕低垂,幽暗如鬼域。
左肩已无知觉,只是身下绵软,身上却被一重物死死压住,那刺痛缘于尾骨之交,痛不能自胜,股下已鲜血淋漓。
他禁不住大声伸引。
再睁眼,才见自己浑身吃罗,束发已散至胸前,被汗水涎水打湿大半。一个硕大的头颅正与自己交颈纠缠,湿漉漉的牛样喘息,潮湿肥厚的嘴唇贴在脸颊。
熏挣扎着在烛光里望去,却是一只兽的半睁的眼。
那是他的义父。
平治。
平治自看到那春宫图后已不能自持。
那是他的初恋信物。
是他和子游的初恋信物。
他从未爱过女人,未爱过藤壶,更何况贱如太夫的夕颜。
美女他见了千千万,可称为尤物的全日本也只有那几个,于他却如浮云。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曾经穷兵黩武,挥斥天下,被人称为军中柳下惠。
只见了子游。
那个雨夜,那片熏衣草花园,那个水榭下,那个依水而立的美男子。一见误终身,当时当刻他才清楚自己是龙阳之好。
两人交颈缠绵,爱至恨不得立时在销魂中死去。
但一切苦恼也随着这炽爱一起来了。
子游消失,一年后再见已是将军义教的情人。
义教是平治的舅舅,给他前途和功名,让他立于天下。
这就是命运,义字当前,平治只能与子游月夜相聚,疼痛复疼痛,对子游说,你若爱我,这香囊就是我,贴身带着。记得,来生,你是我的。
子游离开,疼痛消失了,平治升了品级,托舅舅义教的媒高攀上了左大臣之女藤壶,权势如日中天。满天下都是壮年得志,歌舞升平。他玩女人,也养娈童。他纵情声色。但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他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
他只爱子游。
第二年义教将军携家眷省亲,途中被人乱刀肉糜。平治取而代之。
再寻子游,却只见尸身,胸前贴肉处是那香囊,却与子游一般,血肉模糊。
义教亲信自知子游是平治内应,于是杀之雪恨。
平治大恸,当时有一亲信说,子游留有一子。
叫什么?
熏。
将军收夕颜入府,每日见熏如见子游。
熏满十七岁,亭亭玉立。倒也罢了。
风流倜傥,倒也罢了。
于碧纱橱那夜吃罗着身子在他面前招摇,倒也罢了。
痴心已动,他只让他走。
甚至他烧了那碧纱千尺,倒也罢了。
甚至他有轻薄藤壶之心,倒也罢了。
他已忍无可忍,还是要忍。
命运还是要让他见这香囊。
命运让熏亲手呈给他香囊,香囊上晨曦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然后是熏吐的那口血,吐血后他倒在他身上的那股奇香。
即便是冒大不讳,他也不能奈何。他在他的吃罗的身体下已不能自持。
他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熏的血流出来,两个人的身体痉挛到一处,就在同时,齐声的大叫出来。
那是伸引,有关于疼痛,有关于银乱不堪,避无可避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