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之樱花宣言》阿醪

16、丸药

　　当晚大队人马便在红叶别野住下。快马早已将美酒佳肴搬将过来。于一生处，于一此等绝美生处，有什么理由不一醉方休。
　　晚宴上自是一片歌舞升平，只是间隙处藤壶起身出恭。眼神向熏处一指。熏正与家臣们喝的尽兴，却找个理由闪出大厅。
　　逶逶迄迄过了几个回廊，趋进后面的内室。
　　只有小玉守了房门，熏闪进去。
　　房内只点了一支烛火，灯影下藤壶目光灼灼。
　　谢谢你的礼物。
　　熏微醺之下，烛影摇红，竟只想上前拥抱。
　　他捋过藤壶的鬓发，他想说，我可以吻你吗？
　　阿兰怎样？你见到他了？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熏的眼神黯淡下来。
　　那片红叶不只抵不过红叶山谷，也抵不过一只麻皮木偶。

　　见到了。
　　熏并没有讲他是提着一口气到的京都。
　　京都里根本没有什么刀剑师傅。
　　京都里没有人等待他，世界里没有那么一个人在想念他的到来。
　　那个时候的他也不想念任何人。
　　那些黑暗冷寂的夜晚。
　　他没提，对面的那人眼里他不是红叶，他只是一只麻皮木偶。

　　麻皮木偶，麻皮老人。那个引领他进入大内的麻皮老人，那个教他秘术的麻皮老人，那个与他说，全天下都会被你蛊惑，所有的一切皆唾手可得的麻皮老人。
　　他站在阴影里，把这一切拱手送给他。
　　熏不敢接，不相信，不相信他会获得这一切。
　　不相信他在失去一切的时候却获得了拥有一切的能力。
　　你可以不喝。七个时辰后汤药即失效，你再也不会找到第二副。

　　麻皮老人的面部神经早已瘫痪，喜怒哀乐在麻皮和面瘫下全归于模糊。
　　就象熏看自己的前途，活下来已经没有理由。

　　所以，面对大内的高门阔院，太大了，大到他找不到入口，找不到适合的人来打听的时候。他就盘腿坐在大内的前广场上，太阳把他的眼睛灼伤，除了太阳，他并不在意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东西。
　　他手里只有两样东西：大奥的腰牌，阿兰的画。
　　是麻皮老人领他进玄冥宫的。
　　大奥家仆，将军义子。
　　他这样介绍自己。
　　麻皮老人也不深问，只是端详这画，看看画，再看看他，看看他，再看看画。
　　他想他不会不相信的，因为画上有阿兰的印章。
　　几岁。
　　十七。
　　跟我走。

　　他并没有见到阿兰的真容，他在大内住了整整一个月，却只与他说过一次话，竟未与他谋过一面。
　　那唯一的一次也是离得远远，隔着竹帘，阿兰彬彬有礼的问候他，细若蚊足。
　　阿兰十岁。
　　他和他曾经的小伙伴，如今隔着帘子，相敬如宾。

　　熏哥哥一向可好？与大奥时比，哥哥瘦的厉害。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声音不缓不急，听不出喜乐。
　　他一一的回答。
　　聊了一些旧事和家常。
　　阿兰竟不问藤壶。
　　夫人很好，只是想你。每年都给你做齐四季衣服，却又送不到这里来。
　　帘子里忽然没了声音。
　　很大的太阳，却照不到半寸到这里来。这里阴冷死寂，却容不得人有半点情绪。高堂之下，只有威严，没有人情。
　　到时间了，麻皮老人要领着熏出去。
　　熏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让递给帘内人。
　　麻皮老人递进去。
　　帘内窸窸窣窣的有抽泣声。
　　再出来，有东西递给他。
　　熏打开来看，是他递过去的那只布人偶，还有从帘里传出来的另外一只布人偶。去年春天，藤壶夫人亲手缝制的，给他们两个人的。其中一个被阿兰画上了好多的麻皮点子。一脸的滑稽样子。
　　这人偶一直在熏的内衣里，挨的胸膛，陪着他度过了多少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它是暖的。这世上唯一的暖。
　　这东西你拿回去，给藤壶夫人。就说我在这里书已经读到大学，字也写了一本。宫中礼仪悉以学会。这里很好，也不再想着回去。
　　熏心下冰凉。
　　夜里觉轻，会把布偶拿出来把玩，会唱眠歌给自己听，一半时也就睡着了。
　　熏眼中发热。
　　但是再没有人声，最后只听得帘内一阵窸窸窣窣，似有人在行礼，然后离席。

　　他问晚上您一个人可睡得稳，他在那里还好，夏夜里乳嬷嬷唱眠歌哄他入睡，只是没有您唱的好听。
　　藤壶转过身去。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见到你母亲了吗？
　　她指的是夕颜。

　　夕颜，站在廊下的尽头。满眼的忌惮。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来找你的。
　　拿着。
　　她上前塞给他一包东西。
　　是一个香囊，春宫图的香囊。
　　里面有一捋头发。
　　这个替我呈给将军。他看后自会明白。一路上小心，除了将军，别让任何人看到。
　　然后她就消失了。
　　他转过身，面对面瘫的麻皮老人，冷笑。
　　我的老相好，不好意思，被你撞到。
　　面瘫的麻皮老人面瘫着，没有表情。

　　就是那个香囊，藤壶想问的讯息，其实他早就给她了。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他的母亲。
　　你身上的香味是哪来的？
　　从京都回来的熏身有异香。
　　刀剑师傅传的心法秘笈，喝的七天汤药，这样就可以身轻如燕。

　　确是七天汤药，却不为身轻如燕，只为蛊惑天下女人。
　　不是为了蛊惑天下女人，只为了□□藤壶夫人。
　　不为了□□藤壶夫人，只为了那个樱花飞舞的早已逝去的春天。

　　它有这么神吗？
　　试了才知。但药很苦，也有些折腾，世上事都要有代价。
　　怎么个折腾法？
　　世上最疼的莫过于女人生孩子。差不多，只是要更久一点。
　　这种毒药，我为什么要喝它？
　　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
　　熏冷笑。
　　夺回被夺走的一切。
　　熏不笑了。
　　这么神的药为什么给我，你喝过吗？
　　熏只觉好笑。
　　想与你做个交易。
　　换什么？
　　你夺取到的未来。
　　那是什么？
　　未来还没发生，没有人知道。
　　我不回大奥。
　　回不回，喝不喝都由你。未来，除非你来找我，否则不会再见到我。
　　熏看看麻皮的腰牌，他这辈子是出不了大内的。
　　那汤药，摆在桌上，热气腾腾。
　　你可以不喝。七个时辰后汤药即失效，那时你也离开大内了。

　　熏喝下昏睡。
　　一个时辰后，肚痛如绞。大汗淋漓。
　　他喊人，无人应，扶墙去开门找人，门已被锁。
　　一昼夜之后，门下小孔处送入第二副。
　　他咬着牙，爬起来，去喝下第二副。
　　第三副来时，他躺在门口。
　　恐惧战胜了一切，他想活下来，即使象狗一样，夕颜、将军，藤壶，藤壶是谁？他只想活下来。
　　药效一过，果然神清气爽，那种绞痛和恶心立时消失了。
　　他收拾起来，去砸门。他要逃出去，再不来这大内，再不回那大奥。
　　天高海阔，做一只蚂蚁。

　　两个壮汉从门外进来，把他按倒在床上。
　　他挣扎，被打昏，被窍开嘴巴灌药。
　　第四副之后，他的体力丧尽，如同死尸。
　　第八天，他醒来。
　　沐浴时，蝴蝶飞舞。
　　只有泪液和血液才会诱发香气，药效才会起作用。
　　麻皮老人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平静的帮他穿上衣服。
　　要不要试一下呢？麻皮指室外的一个壮汉进来。
　　割破手指，他立即惟命是从。
　　熏举目，原来是那个灌他药的壮汉。
　　熏脸红过耳，麻皮爆笑连声，然后，教他心法，还有剑术。
　　一月后，熏的剑术进展神速。
　　我不回大奥，不做大奥的奸细，死人谁也控制不了。
　　熏辞行的时候说。
　　面瘫的麻皮面瘫着，只给他一丸药。
　　巨毒，接触唾液，立毙。

　　现在他与藤壶在烛光下说着话。
　　藤壶背对着他，并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她在说话，并不知他的衣领下有一颗丸药。
　　他和丸药在一起之后，心下有大安宁。
　　于是，他扳过她的脸，吻上去。

　　外面，小玉喊，夫人，时辰已到，回驾吧。
　　藤壶推开他，只走了两步，又被他带回。
　　他正欲又要轻薄。
　　一件东西掷到他手里，是香囊。
　　只见她正色说，这东西总不应是给我的。
　　他收了之前的欲念，也正色说，这本来就是我要给你的。
　　我就是与这种东西在一处，也生在那里。他的嘴角有一丝冷笑。
　　藤壶才知心疼，转话头说，还是交与将军才是。
　　不交也罢。
　　藤壶抬眼正视他，只听他说：
　　我不要你去那高墙冷瓦的所在。
　　她轻叹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出门之际，却也听得他说的那句：我已负天下，负做人本分，只为了你不负我这颗心罢了。
　　她眼下一红。恍惚间竟一时无法自持，打起精神说：还是交差做罢，里面有多少故事也未可知，不要误了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