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之樱花宣言》阿醪

15、萤火之夜

　　这果然是她在佛前做的一个梦。
　　从七夕夜后，熏再未来紫云轩。
　　藤壶几次探看小玉的反应，小玉还是一贯的与她亲近，以她为重，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嬉闹戏谑，与往日无二致。藤壶才放下心来。
　　至于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每日价只一味念佛，紫云轩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真真的与闭关一样。
　　熏不来，她也不往。
　　她一门心思的想，了了才好。
　　这一日晌午，天象下了火，人在太阳地里站不住半个时辰。
　　藤壶一个人在佛堂里打坐，正读《地藏经》。小玉从外面进来，也不倒茶，也不说话。愣愣的一屁股坐在门边的角凳上，啪啪的掉大滴的眼泪。
　　藤壶停了经，问她。
　　她竟也不做答。
　　藤壶过去扶了她的肩膀。
　　她才哇的哭出声来。
　　“信了老尼姑的话，原以为他是个痴人。跟本就不是这样的。”
　　藤壶心下一惊，原来小玉什么都知道，今天才爆发？
　　“你知道熏这几日没见，他在做什么吗？从京都回来，他象变了一个人。不练剑也不写字，不再作画也不吹箫，与小子们赌博耍钱打架……”
　　藤壶似乎已经想到。叹口气。
　　“他总是要长大的，变成一个男人。与大奥里的男人一样的男人。”
　　小玉轻蔑的一笑：“也包括逛窖子玩女人吗？”
　　藤壶心下一惊。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与长街里的头牌太夫打的火热，那人自己赎了身带着金银财宝跑出来寻他，闹得满城风雨，已经成了全江户城花柳街上的美谈！”
　　藤壶不再听小玉讲任何话，转身又坐回到佛前的铺团上，打坐，念地藏经。
　　“夫人！”
　　小玉心下想，这时候熏跑过来，跑到紫云轩来，当面解释也好，当面承认对骂也罢，总是要对这些事有一个交待，给她们这些等待他的女人一个交待，至少给眼前这个瞬间死去的女人一个交待。
　　院子里青天白日的，一只蜻蜓飞过，廊下的风铃一丝不动，一丝风也没有。太阳底下的世界望眼欲穿样的平静。
　　小玉就此病下，藤壶未惊动大奥，倒是贴身服侍。
　　小玉嘴上满是燎炮，不能言语，只是流泪。
　　“你不要急，我已经与将军说了，我们一道去京都陪阿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可愿意？”
　　小玉只是点头。但眼里的泪更多了。
　　待小玉病好，两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只是一味的做女红，把三个人的四季衣服一件件的缝制拆洗好。
　　午后暴雨，轩里只有雨声。两个人倒也清静，在廊下说说话。
　　藤壶这几日服侍小玉，又加赶制衣服，身上道乏的很，听着小玉讲旧时家乡的话，不知不觉就真的回到京都大宅里。
　　很深的走廊，太阳照不到视野的尽头，黑暗连着光线，象她不得不面对的以后的时光。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啊走，走过去，再没有别的办法。但她竟然见到了阿兰。
　　心下狂喜，她夜夜思，日日盼，她余生唯一的欢喜，不禁扑上去抱住他不停的亲吻，抚摸，摸到这孩子的身上去，发现他长高长壮了不少，再看那眉目，一瞬间竟变成了熏。她松手一下子站起来，那孩子被闪在地上，一脸的受伤表情。
　　我见犹怜的样子让她不禁去扶，那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瞬间醒觉，立起身来，躲开好远，回复一脸的厌恶表情。
　　那孩子却也不恼，只是说这回不用逃了，江户的头牌太夫给了他好多的金银财宝。
　　他伸开手，那些金银财宝从他手里涌出来，涌到她面前来，她厌恶的用折扇去挡。才发现那也是他的折扇。
　　此时，将军却从身后杀将出来，似乎已知晓两人的奸情，拔出剑，砍向熏。熏血肉模糊，血溅在她脸上，身上，嘴里，咸的，有一股铁锈味。
　　她想，这样也好，死了也好。
　　然后，醒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竟一直和衣而卧。迷朦之间，烛影摇红，似风吹纱帐，掀起零星一角。
　　她欲睡还醒，只觉身体困倦，心下烦乱，再想起方才的梦，手心里全是汗。正待起身去叫人，卟的一声，蜡烛竟被人吹熄了。
　　她心下一阵恐慌，偌大的庭堂里只有她一人，她心下吃惊，手中却去摸卧榻下的匕首。却只觉眼前一亮，无数银光闪烁，似流星飞舞。却原来是帐中被放进许多的萤火虫。
　　她已猜出是熏，三分惊惧，三分疏离，三分喜悦，还有一分的说不清道不明。
　　熏却已轻轻的躺于身侧。玉面仰望而曰：
　　“好吗？美吗？喜欢吗？”
　　语气极轻，在暗夜里似燕声呢喃，无尽的温柔。
　　几日的失踪不见，他竟没有一句解释，就这样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倒要看看他的底牌。
　　“你怎会想到这一局？”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轻轻抚起她的脸，细细的端详。
　　她低眉颔首，眼光飘移回避：
　　“秋天里的萤火虫儿已经不多了。”
　　她只想到这句。
　　“耐不住我一整天结网捉捕，看，这许多。每一个星星今夜都因你而闪亮。”他竟搂她入怀。
　　她挣扎着坐起。
　　“怎么了？“声音委屈又忐忑。
　　长街猎艳，头牌太夫，这些，她都不能问。
　　她只能说：
　　“以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
　　“你本不该来，也不用来。暑热过去，我和小玉也是要上京都去与阿兰在一处。”
　　“你又要赶我出去。上次是用银票和房契，这次用什么？”
　　“你现在也不缺银票了。”她说完后了悔，失了身份。竟顾不得的样子。
　　“那么七夕夜算什么？”
　　她在暗影里无声的笑。
　　“阿兰自是回不来的，我也没想回到这大奥里来。”
　　“你不是说走不脱，逃不掉大奥吗？”
　　“逃得了红尘，也就逃得了大奥。”
　　他心下一惊，她竟生出出世的心。
　　“我的未来里都是你。可惜，你的未来里从来没有过我吗？”
　　藤壶回眸。
　　熏眼睛中星光闪烁。
　　“你以为我要成为大奥的主人，是为了这些美色荣华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起逃。与你一起。你没有我，可以剃度出家。我没有你，这白茫茫世界就无处可去了。”
　　“逃到哪里去？”
　　“有樱林的地方，没有人的地方，去见了阿兰之后。”
　　她听着他说的话，意摇神驰，却摇了摇头，随即眼泪流下。
　　她知道那也只不过是另一个梦而已。但这男孩子真的是在梦中与她说这些话，字字句句，刻骨铭心。
　　她与之拥抱，久哽在喉的烦恼一时顿消。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整夜，她静静的听他讲幼时夏夜里与萤火虫儿一帐而居，再无寂寞。
　　在他的语声中安然睡去。
　　午后，小玉一个人扶着栏杆枉自出神。自从上次熏夜半潜来，这几日再未断过，熏总是半夜摸进来，趁她开门之际总要在她手边轻吻。她待要出声唾骂，又唯恐夫人知晓，起初她冷面相对，但终逃不过熏的温柔缠绵。
　　她自欺欺人的想，熏之所以如此迷恋夫人，自是自小缺少母爱的缘故，想到这一层，她就不能不原谅他；而夫人，这世间她最尊敬的长者，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小玉是亲眼目睹夫人因此美艳如盛开之花，她唯有祝福和帮衬的份儿。
　　一边是慈祥和善的主人，一边是身世坎坷的伙伴，她被夹在中间，只逼得自己毫无退路，痛不欲生，却找不到可以怨恨的对象。
　　她正失魂落魄之际，忽听得身后有人喊她。转头去看，却原来是管家阿四。
　　“将军有事宣你。”
　　至从那日之后，小玉既便是听到将军这两个字便浑身瑟瑟发抖，今天他又找她，会有什么事情？
　　她胆战心惊的步入将军书房，将军正在临摹一张伏虎图，熏侧立服侍。小玉看他一眼，他低眉顺目，少有的驯服。小玉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问：
　　“您有事找小玉？”
　　将军并未停笔抬头，只是问：
　　“你服侍夫人这许多年，你应该最熟知夫人的禀性吧？”
　　“只是略知一二。”
　　她于眼际扫视熏，他昨夜又于紫云轩厮混了半宿，夫人今晨面露疲惫，午后竟沉沉睡去。如今看他也是眼圈发黑，大有不胜之态，却还要强打精神，硬做精神抖擞。
　　此时又听将军说：
　　“在你的印象中夫人最喜何物啊？”
　　“从前定是红艳如火的枫叶……”
　　“那么如今呢？”将军听出小玉话中有话，便问道。
　　“如今……好象又新喜了件东西……”
　　“是何物？”
　　小玉冷眼向熏那边看去，熏这时正襟危坐，与将军侍墨。竟好象在听和尚讲经，一副事不关已漠不关心的样子。
　　“萤火虫……”
　　小玉无意间突然提高声量，似有所指，竟震得熏险些泼翻了手中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