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之樱花宣言》阿醪

13、断命

　　藤壶见这番大乱，彼时熏又帮百合圆了场，就又推说幕府为了七夕节专请高僧老尼来讲经。又讲说，这老尼微尘并不在某处寺院住持，多年云游四海，却响誉贵族上下，听说已开通天法眼，可料定前生来世，祸福吉凶。让一众女眷听得心驰神往，一阵风的趋之若骛。
　　待坐下来时，夜风习习，洞箫在耳，众人方知紫云轩的寂静。
　　藤壶早命人在樱桥上拣出一方小亭，撤去石椅，铺上十几个青色蒲团，几人席地而坐，手捧香茗，任湖上烟波渺渺，只论人生如恒河沙粒，菩提无根。
　　老尼年方六旬，出家前也是出身豪门，因丈夫早死，难耐家族纷争，战乱频仍，故而剪却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
　　她和紫衣两人初次相见，却很是投缘。藤壶听其身世更是叹息良久。
　　“那么经书上说的所谓世界微尘，同一生灭之幻相，散为微尘，合为世界就是尊号的来历了？”
　　“正是。施主可听说由微尘而世界，由世界而微尘，轮回无尽，苦恼无尽这一道理。”
　　藤壶听后，似有千般感触，却又似乎无从表述。那老尼见此情景也不劝解。只是轻声耳语藤壶：
　　“不久即有小公子，那大公子就舍与我去吧？倒可保个万全。”
　　藤壶不觉凄然：“这正是禅师所说的轮回，只不过是小公子与了虚空，大公子前途未卜罢了。”
　　众人都知是伤心事，明石姬更是向微尘摆手。
　　微尘察言观色，已是了然，不觉摇头叹息：“看来轮回之道，实不可破，佛说一切有为法皆为梦幻泡影，果不其然。只可惜我辈醉于痴梦之中仍不自觉，事到临头抱佛脚，罢了，罢了。”
　　其时百合也在侧，年纪小，又因为刚才的一番波折未定，又因为彼时的公子哥的一句苍蝇姬的羞愤烦恼，更因为熏的温柔体贴，不计前嫌，小心脏此起彼伏，难以平复。再回想熏的离去时俊朗的背影，心神早已脱了壳，竟兀自笑出了声。
　　四下里本是尴尬的安静，竟有人笑出声来，众人都看向这边来，她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下场。
　　只听得藤壶说：“禅师明心见性，阅世无数，今日能不能给牵个红线，这里倒有个妙人百家求而不得。您能否点拨一二呢？”
　　明石姬早有此心，只因为老公继女今天故意来搅局。在藤壶面前失了脸面，更不敢问。没想到藤壶如此替自家着想，大人大量，她才敢拉着百合的手到近前来：
　　“高僧倒给小女看看，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却只一味的仰头看天，这东京境内竟没有一个可以入她法眼的。”
　　微尘老尼本是一团笑颜，见了百合那笑颜渐渐僵直，面上竟蒙上一层肃杀之气，她双眼斜去，一点点的审视面前这个清丽少女。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放下倒好，放下才是了。”
　　“怎么解？”
　　“终有一天天下会因这个颜面而血雨腥天。”
　　众人唬了一跳，更感觉这老乌鸦嘴的不讨喜。
　　百合的面上竟泛出先前没有的光彩。天下为一个女人腥风血雨，那女人得什么样儿？天皇级，再不济也是这大奥的主人！
　　此时只听水榭那边有喧哗之声，却原来是将军等换了喜庆俗服，一径到这边来了。
　　藤壶连忙起身离席，屈膝下拜。
　　将军扶之，对微尘道：
　　“贱内虽出名门，实谨遵妇道，故而孤陋寡闻在所难勉，礼有不周，还请禅师不要怪罪才好。”
　　微尘闻听此言，更是摇头：“想来俗家真是肉眼凡胎，纵令位至将军，一代英豪，也未能知时识势啊。”
　　藤壶料想此言不逊，再不能涉及自身，她一贯检言慎行，此时更是退后，唯恐躲闪不及。
　　转身间，险些与一人额首相撞。
　　只因藤壶连日精神疲弊，常于恍惚之间，如坠梦中此刻定睛看来，却原来也是梦中之人，玉树临风，衣袂飘飘，不是熏君，又会是谁？
　　两人此时相见，心内自是百味杂陈，春尽夏至，发生在樱前线的那些故事眼角眉梢都是。哪里忘得了，纵使跑到天涯海角，哪里逃得掉？可在众人面前，在彼此对面，却真真的都装作贤妇孝子，一脸的温俭恭谦，心沉似水。
　　身边的小玉是另一番情怀，青梅之友今日吐气扬眉，日后必有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为。唉，其实这些也并不重要，只要他好，身健神开，这不是这两月来她伴着藤壶在佛前心中默念过千遍万遍的话吗？这个人不见也就罢了，一见就让她眼酸，只好把那泪狠狠的带将出去。
　　平治壮年之时微尘即因料事如神而名满天下，心内早有敬意：“老人家倒是给我指点迷津。”
　　只听微尘老尼卜道：
　　“将军千秋功业，实只系于一妇人。”
　　将军听罢，回首妻妾，只见命妇们早已依照尊卑，位列两班。老者两鬓染霜，少者螓首如墨。如今皆噤若寒蟑，默不做声。
　　将军暗自思想：妻妾之中，唯有紫衣与夕颜小有智慧，而藤壶又是吹弹得破万事不管的美人灯，定不会危及政权。而那远在大内的夕颜，身出下贱，虽受宠爱却无名份，定会有不平之感，会是她吗？他转目在瞧身边的那个慑目少年，这母子俩走的是哪一步棋呢？
　　“禅师所言极是，我本是一介武夫，出身草莽，都是那仙逝的大夫人识体温谦，才有了如今的福禄。只是万万谈不上千秋，谈不上千秋。”
　　将军仰头笑，他喜欢这千秋二字。这岂不是好兆头。
　　众人才知道这老尼说话刀切豆腐两面光。明讽暗赞的老狐狸一条。便也不当真，只有那百合走到一人旁侧，刷的打开手中折扇，盖住了那人脸，拉将他到微尘面前。
　　“禅师面相倒也罢了，可会看手纹？”
　　那被掩面的是熏，穿的家常衣服，面容一掩，凡人真也瞧不出身家品貌来。
　　微尘拾起那手，端详一二，只说了两句：
　　“人生自是有情痴，这是个痴人，却不自知。团聚不如离散，相见不如怀念。小施主切记，回头是岸啊。”
　　语中竟大有怜惜之意。
　　将军拍手叫好：“哈哈，禅师以此语作结，真真应了七夕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