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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舞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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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纱橱被毁的第五天。阿兰公子和夕颜上路。
夕颜临行前还是过来看了一眼熏的。
虽然这五天来,她躲得远远。熏闯下大祸,平治盛怒,把他打入地牢。
没人敢替他求情。
他被象烂泥一样扔在湿地里。门关处,一片漆黑。
也不觉着疼,笑的太用力了吧,生命体征虚脱到已经完全消失了。
昏睡,一直昏睡,直睡到死亡。
他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母亲,夕颜的脸。旁边是小玉,还有满脸泪水的阿兰,还有远远的在那厢喝茶的藤壶紫衣。
他以为是在做梦。
疼,胸口。
伤口在拉扯之间的痛感还有藤壶那张不悲不喜的脸让他知道这不是梦境。
“我要走了。并不能带你去。”母亲的脸和声音。
这是他的运命,他和她并没说过多少话。说的最多的时候只在离别。从他记事起,她最温柔的时候就是在说“我要走了,并不能带你去”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感伤和歉意。
他心里暗笑,但还是扎挣着去握她的手。触手处冰凉。
再怎样她也把他接出了地牢,再怎样她也是他的母亲。
“等他好了,我会送他去,京都里有个教他刀剑的师傅。到时你们母子也有个照应。”说话的是那边厢的藤壶。
“不用,不用,哪里再让大夫人劳烦。”夕颜撤回了手,说。
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提上一口气说:“不用别人送,我自会离开。”
他本来想说我自会去,那去字在胸口转了两转,待到那冰冷的手撤回去的时候,他一下子醒了,这时才真的醒了。
一身的汗。连带着咳嗽和喘。
再醒转,油灯下只剩了小玉。
等他能走的时候,就搬出了紫云轩。
等他能跑的时候,就飞出了大奥。
等他健步如飞,神采飞扬的时候,春天已经逝去了,盛夏。
熏离开大奥不久,藤壶夫人小产,坠下一个不足三月的男婴。
其实早在碧纱橱走水那晚,夫人□□就见了红。
“好端端的这是如何说的?”将军手足无措。
“家中失火,阿兰远走,小玉绝粒,熏也被关在地牢,恐不是好兆,也许臣妾命薄……”藤壶说时已是掉下泪来。
平治心下悔恨,想这几事叠在一起,是自己近日杀伐之心过重。忙延医用了保胎药,又请了寺里高僧来做法事,在藤壶的劝说下放了地牢里濒死的熏。
熏被抬出来时牙关紧咬,汤药不进。
小玉见了大放悲声,她心下知道熏纵火是咽不下她被污这口气。自是顾不得自家喜悲,衣不解带的服侍。
待到伤口溃烂,病人高烧,治好的草药也送不进。小玉想自是此人一去,她也不能独活。还是夫人过来,撬开病人牙齿,将草药口里嚼碎,一点点的填到嘴里,用水送去,虽流出损耗大半,但终究第二日病人烧退,已能睁眼。
小玉再念及夫人拿出旧时嫁妆欲帮他们逃离,自是对夫人感恩戴德,视如父母。却不料熏病起,对她二人不理不睬,从紫云轩搬出去再没回来,听说真的去了京都学剑术。
等她再见到他,已是七夕节,平治生日,亲戚同僚赶来庆贺。
她没想到的是,内眷里坐着的竟然还有右大臣家的百合。
她不是上次扫了将军的颜面吗?
她不就是让自己悲剧的罪魁祸首吗?
小玉心下发狠。自是找机会报复。
那百合稳稳的坐在东厢,倒不象上次来大奥那般好动。
檐下只是她母亲明石姬和藤壶唠些家常。
“百合面上的痘痘看来是大好了。”
“嗯,也用了一些药,这个过敏的症状小时犯过一次,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右额角处不小心落了个疤。”明石姬说的是闺蜜的体已话。
“这倒未见得。”藤壶假装听不到,看不见。
但明眼人是可以看出来的,百合的发型很奇怪,高高的戴了顶帽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特立独行,女扮男装,倒有一种贵公子的美。所以在一众小姐里愈发显的卓尔不群的清丽。
好多贵公子都上前搭讪。送她手帕和玉佩者络绎不绝,她倒是怕别人见不到的,都落在桌子上,也并不拣起一个。这反而让这些青年人们惶或,更加兴奋,夜宴结束后她会带哪一件走呢?
所以夜宴的主角倒成了大奥的外人。
这让小玉更加不爽。
不爽的当然还有将军平治。
阿兰已经进入大内做了变项人质,这右大臣竟挟了天皇把他也不放在眼里,把女儿摆到此处自是在向他示威斗狠,明明是有恃无恐。
最可气的是右大臣还带了一班新招来的浪人武士,说是为了饮酒助兴舞刀唱和歌,但一众汗在庭前大声呐喊,这不明摆着欺他平治一脉单传,人丁不旺吗?
左大臣这边倒是极力的帮衬,不断的劝酒,说各种的趣事给他解闷。
到浪人们唱和歌的时候,其中几个可能是喝大了,竟在庭下动起手来。
右大臣佯装喝止,但刀剑已亮。有人更是跟着填乱兴起什么比武之事。
“今日只猜拳喝酒,又有好多妩媚的歌伎,这刀剑之类还是不必了吧。”左大臣打了个圆场。
右大臣哪里肯依。竟自上场与人比划。几招几式,他倒是文武双全,惹得下面众人拍手叫好。
将军不下场似乎就是怯阵,但平治实是咽不下这口被操控之气。
小玉尚在藤壶身边侍茶。藤壶小产之后,身体一直欠奉将养,暑气又重,要操心劳神的事情又多。不免在庭前困顿,上下人来请事,少不了小玉审度周全。小玉这边刚打发了几个小厮把酒席上备,那边厢藤壶握紧小玉的手。
“去给将军送杯茶。”
小玉心领神会,到得将军身边拿着茶盏:“将军昨夜略感风寒,夫人敬将军喝了这碗消暑汤。”
平治自知是藤壶拦他下场。
正左右为难之际,身旁晃出一个人影。
“舍下年少,才摸刀剑,尚有许多不通之处,倒不敢与右大臣讨教,只与各位武士哥哥学习一二。”
玉面金冠,迎风而立的不是熏倒是谁。
身材颀长了许多,更见清瘦。长剑一柄,与众人周旋。
倒耍的一把好剑,绕的众人与之纠缠,欲近身即受致命危胁,场上的人连连惊呼,吓的一身冷汗。但到底是双方毫发无伤。众人欲发看的热闹,拍手跳,连干三大杯叫好的。场上场下人声鼎沸。连女客们也被这美如画中人一样的少年所迷惑,眼神飘飞,手脚冰凉,不知芳心到了何处。
醉了。
醉了吗?
令人迷醉的人并没醉,他反手格击之际,忽然跳出场外,飞到右大臣近旁,用剑锋直指右大臣咽喉。翻手为云复手为雨,只是转瞬图穷匕见。
众人唬的四下一片寂静。
只听得这美少年面上冷艳一笑,玉牙紧咬,朗声说道:
“右大臣,大奥里的小家丁的剑法让您见笑了。您说有朝一日大奥里的任何一份子都会征战杀场,擒贼擒王不是?”
右大臣脸已煞白,直眼瞥向平治。
“将军,熏公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六目相对,生死似乎只在平治的一眨眼。
平治仰头哈哈大笑:“毛头小子,不要造次。赶紧退下,让左右大臣见笑成何体统?”
熏收剑跪倒,向右大臣行叩拜之礼。
藤壶手一挥,早已准备好的歌舞伎上场,又一番歌舞升平。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只是熏走到廊下,给内眷们行礼请安。
众人近观之下,荣光不可逼视,满堂下的灯火为之失色。小玉眼尖的去拿了把太师椅让他歇,现铺就了竹垫在上面,又泡了碗冰茶给他。他还了礼,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只是垂手而立。前时锋芒尽掩在剑眉之下,一脸的平静安详。
百合从西厢里走出来,顺手拿起桌上不知谁暗赠的折扇来,走到熏面前,打开。
“熏君好久不见,除了剑术不知书画有无长进,倒想让你看看这幅扇面,终究觉着不象个俗品呢?”
熏玉面含春,正要拿过来赏。谁知两手交接之际,只听百合口中惊叫,熏脸上早着一记耳光。
“我本名门闺秀,怎容你一个太夫子来轻薄?破了你的狗胆才是!”
熏笑意未减,口中只道:“得罪得罪,失礼失礼!”
神情中却有几分落寞。
众人不知原委,都呆怔着看怎么做结。
小玉忙拉扯熏的衣角:“快走,惹不过也要躲得过啊。”
百合扇子一斜,挡在头里,满面的不依不饶。刚才熏让其父下不来台,如今她就要他跪在她的裙摆之下:我倒想要他吃不了都着走!
她一味发狠起来,银牙紧咬,面目却也狰狞起来,几个庭下贵公子愈发看得呆了,竟有连声叫好的。
谁知始料不及,对面有一个人直直的向她撞了过来,倒和她撞个满怀。那人却是小玉。此时正跪在地上连声叫饶:
“百合小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原来两人相撞之时,小玉一个不小心竟把百合那顶富丽堂皇的高帽打将下来,这倒好,百合满头云丝倒坚如磐石,在头上立着,右额角上一处苍蝇样的疤痕刻在白碧一样的脸颊上。那几个公子哥见了忙伸了下舌头,径直坐下了。
有一个竟憋不住的低声说:“玉冠妃子原来是只苍蝇姬。”
百合万料不到是自己被一个婢女下了套,出了丑,一时羞恼成怒,举手要打。小玉早跑回到藤壶身边。气的她玉面一阵红一阵白。
倒是熏俯身捡起玉冠来,双手捧回,递给百合的贴身丫头,却从腰间解下贴身的玉佩来跪于百合裙摆之下:
“小姐自是于万万人之上,纤尘不染,这般气质形容,属下早已恋慕三生,此是我贴身玉佩,小姐如不嫌弃,也请留做消暑石头罢了。”
说完,敛步离开,徒留下百合在那里怔怔的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