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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碧纱橱 ...

  •   百合走的第六天,天皇颁下诏书,命平治之子阿兰进大内陪太子读书。
      这是权力制衡的结果。
      右大臣探访将军府本为示好,不想自家女公子公然得罪了平治,回府后明石姬坐立不安,又因为百合非已出,不能多说一字。
      右大臣只是冷笑:“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
      他傍晚入朝,只一纸诏书,不但解了自己与平治的危局,反向天皇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好儿。这招怀柔之计若得逞,纵令平治位高权重,功大盖主,阿兰是其独子,量他也不敢擅动篡权。
      将军看透这步棋,却为安天皇之心,被逼就范。
      熏和小子们郊游回来,手里捧了一大把山野里的杜鹃和迎春花。推门进紫云轩,院里灯火通明,一片大乱,侍女们正在听藤壶吩咐,收检东西。
      阿兰见晚归的熏,上前拥抱他。
      软软的小身体,让熏心下一片温柔。
      “好看吗?只采了粉红的,不要别的花。插到瓶里,会活个几天也未可知的。”熏笑着去寻瓶。
      “熏哥哥,我们要走了。”
      “去哪里?回外婆家吗?上次就说带上我去看京都的樱花,说有半条街的样子。想必是吹牛吧?眼未见为虚的。”
      阿兰低着头,不说话。
      “京都里有一个刀剑师父,前半年来与他学了几式,走时留了份剑谱,竟看不大懂。只说有机会让我去呢。”
      熏贴着阿兰的脸,看着檐下的藤壶把冬装都拿出来,竟有些急了。
      藤壶不听,也不理他。只一味叫侍女们收拾东西。连墙上的几幅文征明的字画也捡下来了。
      小玉帮衬着说:“不回关西大宅,这次要进大内。倒也是在京都。夫人,来回得有个通风报信的人吧?”
      大内。□□高瓦。三品之下不得入的宫禁之中。
      阿兰的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带熏哥哥去吧?那个太子哥哥我见都没见过他,与他有什么劳什子的话要说,还要天天在一起。”
      藤壶就手打了阿兰:“太子殿下的名字岂是随便说的?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你再这样不小心性命都不知如何丢的。”
      侍女们见这阵势,纷纷退下。阿兰本就抑郁满怀,如今犯了口讳,挨了平生第一次母亲的打,大放悲声。小玉识趣的抱着阿兰拐进内室。好久还能听到他在屋角的抽咽。
      藤壶接过熏手中的花,转眼气定神闲:“还有露水的,好新鲜。”
      熏心急如焚:“要去多久?”
      “短的三五月,长的三五载。”
      “我和小玉找一家民宅住下,上下也有个照应。”
      “那里是出不去,进不得的。”
      “总会有一两封家信进出。给将军报个平安。”
      “那倒也不必。将军神佑,御上就平安,御上平安,我们母子就平安。”藤壶不是没有看透这一层。
      “我能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那孩子心迷身乱,迎向那花瓶,瓶里的水溅了他一身。
      “你去帮我把那幅《海棠春睡图》摘下来。带些家常的东西去,总不会太落寞。”她笑着支开他。
      他登高去摘那幅画,眼前一模糊,脚下一颤,双腿竟也被她抱住。
      “熏君小心啊。”她温柔的说。小心的扶他下来。
      他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她若望他,就知他早已神思恍惚,眼枯见骨。
      他递画轴给她。她道谢收起。竟连眉眼都不抬一下。
      四下里死寂,只有落暮余晖,屋角上那木偶被风吹动,庆铃庆铃的空响。就此天涯相隔,就此死生契阔。
      他扳回那温软无骨的腰身,在那朱唇上深深一吻。他忽然想就这样占有她,与她合在一处,死在一起。
      “啪”的一声脆响,他赢得的左颊刺痛。
      心痛。
      “你胆敢这样?可是勾栏里呆久了的缘故。”她竟乱得嗔骂起来。
      “是啊,我本是勾栏里乱七八糟的人。可是你若带着我一起去,我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做孝子贤孙!”
      “糊涂东西!还不退下!”

      不想第二日,藤壶又宣他进紫云轩。
      熏昨晚大醉,肚饿时胡乱填了两口冷饭,和衣躺倒,小子们过来传唤时,见他卧于床榻,浑身发抖,体虚湿寒。便想替他讨假。
      他扎挣着起来,叫人帮着穿上衣服,系腰带时又缩了半寸。
      脚下发软,他提了一口气进院门。
      见那藤壶已没了昨天的火气,望他的眼神倒是一片慈祥安宁。
      四下侍女退下,藤壶关了内室角门,便叫他和小玉并排跪下:
      “熏君,你带小玉走吧,走到天涯海角,走到非平治的天下。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
      那孩子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藤壶的面目在他眼前招摇,话也听不清楚。他却已一味的心下狂喜:“你答应了?我们随你去京都?”
      “我们不去京都。熏,阿兰一个人去京都,我留在大奥。你和小玉走。”
      “小玉自己的事,不拖累别人。”小玉一脸的倔强。
      那孩子并不看她,他已看不到任何人,只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温热的手。扎挣着最后一口气问:“你留下来?让我离开?”
      “这是最好的结果。”藤壶回握那只手。只觉得那孩子身体抖着,如风中树叶,于是又加上一句:“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你要把我这条贱命扔到哪里去?扔给谁?天涯海角?眼不见,心为净吗?”他想到她昨日的那句“勾栏里呆久了”的话,她嫌他到如此,竟一刻也不能忍耐,如今是要打发他出去的。
      小玉听熏此话,竟收了眼里泪水,上前握住藤壶的手,呛声说到:“小玉不走,留下来陪夫人。”
      藤壶也不慌张,挣脱两人的手,从身后几上的百宝箱里取出几张纸来:
      “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一些银票和房地契,还有这一箱子字画,是我从关西大宅里带出来的。保不住你们富甲天下,也支持得起你们逍遥一生。离开大奥,就是自由。从此天高海阔,不受拘束!”
      那孩子接过藤壶递过来的房地契,望着手里的这几张纸。终于冷笑:
      “好啊,用这几张纸就把我打发了,还加送我一个女人。夫人真是慷慨大度!”
      这孩子本来逞强好胜,咬着牙齿,倒吸着气,但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你明明知道,小玉,她不是我要的女人!”
      这一句说出后,三人同时怔住。只听小玉冷笑出声。
      一击掌掴,已落在熏的脸上。
      是藤壶的手。
      “打得好!”熏收了泪,心下一片冰凉。

      熏的耳房。
      “熏,将军昨晚上了小玉。记得那晚吗?碧纱橱里小玉的玉体横陈啊。”
      熏才发了汗,支撑起来在廊下吃饭。阿四凑过去,不咸不淡的一句。
      那孩子咽下第一口饭,然后呕出来。
      平治昨晚把小玉窝在侧厅里玷污了。
      将军恨忌右大臣阴狠,送自己妻儿入虎口狼窝,生死未卜,又只能听命于他,不能妄动。朝堂上握手言欢,大奥里怒火中烧,就迁怒于阿四。阿四是何等聪明之人,只说那日若不见熏君,这婚事,百合是没有不依的。将军竟自沉吟,不发一语。整晚只在房中独坐,直至酩酊。魂不守舍之际正遇到来此通报的小玉。
      平治等酒醒时才想起去紫云轩谢罪。
      紫衣不骂,竟也不恼:“别说大奥里的女人,天下哪一个角落不在将军身下?”
      将军心下服贴,讨好样的说:“要夕颜陪阿兰入大内吧。大奥里不能一日无主。”
      紫衣手中折扇滑落。低头拣起。低眉顺眼间还是那样端庄大度:“好,悉听将军吩咐。”

      深夜,藤壶从里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西边的天空已经赤红一片。
      “碧纱橱跑水了!”只听得上房的小厮飞奔来喊。
      “那里四面环水,跑哪门子的水?”藤壶按下正要起身的小玉,她还在发着高烧。
      “有人放火!”
      “是熏,熏公子一把火烧了碧纱橱!”
      碧纱橱,从缅甸一匹一匹运过来的碧纱,请的是京都的御用工匠,用的是天衣无缝针法,一针一针绣出来的亭台轩榭。
      碧纱千尺,化做火海。
      火海里蟠着那条龙。
      滋着牙齿,流着血,却满脸的冷笑:
      阿四一边抽着皮鞭,一边叫骂:
      “打死你这个贱种!”
      那孩子的胸前嫣红一片,却连声的叫好:
      “打得好,打得好,把这些脏唐臭汉,邪欲妄念打到魂飞魄散!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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