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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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na把冻得麻木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伸进背包里拿钥匙，但她紧接着皱起了眉头：门没有关严，还露着一条窄窄的门缝。
里面有人。
Lena迟疑了一下，之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传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之后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lena顺势闯了进去。
她看见两个男孩儿，一个坐在地上，另一个站在门边两手空空，却还保持着一个抱东西的姿态；他们脚边是散落一地的书籍。趁lena愣神的功夫，站着的男孩儿一跺脚，用肩膀奋力把她向旁边一顶，顺着缝隙夺门跑开，而还坐在地上的那个一脸惊恐的地看着她。
“你们……拿了什么？”lena看着满地狼藉，似乎是惊恐甚于愤怒，她认出这男孩是邻居家的孩子，“你们拿书去干什么？”
“我们，只是，”男孩咽了咽口水哀求似的说，“我们只想拿点去烧火取暖，妈妈病了，太冷了……”
Lena不为所动的大声追问道：“你们拿走了多少？”
大概是因为寒冷和恐惧，男孩嘴唇直打哆嗦，话也说不顺溜了，“没，没拿……我们这是第一次，什么还都没拿成……”
他还在竭力解释，只听见他们隔壁这个平时看起来很沉默温和的女人以更为歇斯底里的声调叫道：“把你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滚回你自己家里去！”
男孩儿慌张的爬起来，他带着一点困惑的看了lena一眼，拔腿跑开了。
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Lena气息急促的在地上的书籍中毫无章法的翻检着，接着她扔下背包奔到屋角的箱子边。她把里面的那些大部头的硬皮书一摞摞的掏出来，在最下面的一本的中间一页里看到了那张薄薄的纸张。
她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似的滑坐到地上，长出了一口气。她想大哭一场，但眼眶干涩，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大概是她父亲留在世界上唯一的手稿——或者叫“遗书”更恰当。
这是她生命里最大最危险的秘密，从父亲把这交到她手里那天开始。
那时，几乎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到危险的空气在身边围绕；她在睡梦中被叫醒，看到的是父亲似乎突然苍老愁苦的脸。“孩子，”他开口说，用德语。
一件东西被放在她手里，父亲用更谨慎低沉的声音说，“把它收好，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就更要收好。”
Lena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默默点头表示她听懂了。她明白父亲的的忧虑，但她不曾料到的是，这些忧虑最终真的，并且那样迅速的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好好保存，但不要去看。”这是父亲那天最后的叮嘱。
现在她坐在这里，周身发冷，不住的颤抖，像有千万斤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很多年过去了，她把这个秘密压在书箱的底层，也压在心底深处。她父亲的名誉，曾经是非曲直的辩白。
这个秘密的重压，没人能帮她分担。
在那个时代，每个屋檐下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
Lena再一次见到邻居家的那个男孩儿是第二天的晚上，她一如既往疲惫的回到家，饥饿带来的困倦让她快要走不动路了。
那男孩儿站在她家门口。
“对不起……”他带着哭腔开口道。
Lena轻轻叹了口气，她抿了抿嘴唇，笑了笑说，“没什么，真的；抱歉昨天把你吓着了。”
男孩儿没有动，他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冻得发白的嘴唇艰难的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lena蹲下身握起男孩儿的手，冰冷冷的，她觉得有什么不对。
“妈妈死了。”男孩儿突然说。
“什么？”lena吃惊的站起来，或许因为动作太过迅猛她的眼前一阵发花，可下面的话她依然听得非常清楚；“妈妈死了，我一回家，就发现她死了，我弟弟也死了……”
Lena站着，在列宁格勒，死人不是新闻，可这件事真实的发生在她身边时，她还是很久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你带我去，去你家里看看。”她再一次握起男孩儿的手，可此时她自己的手比孩子的还要冰冷。
邻居太太半靠在床上，睁着空洞的眼睛，皮肤灰白，已经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她的手还僵直的向外垂着，仿佛临终前在用力的伸向某个方向。Lena可以毫无夸张的说，房间里弥漫着的是墓室里才会有的气息。
“弟弟在摇床里。他好几天都不出声哭了，”男孩儿的声音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今天我回到家，抱他的时候，他是……硬的……”他说着剧烈喘息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
Lena壮着胆走到女人身边，她确定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可大睁的双眼却像是盯着自己，“安息吧，”她喃喃的说，抬手拂过那冰冷的面孔，阖上了她的眼睛。
“得把他们抬出去，送到公墓，不能停放在家里。”她强作镇定的说。
他们费力的把死去的母子俩抬下床，平放在地板上。“去把你母亲和弟弟最体面的衣服拿来，”lena说。
男孩儿哭着把一堆衣服放在面前时，lena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很久以来，她小心翼翼的对待着每一个人，唯恐稍有疏忽怠慢而惹人不满——她已经太久没有过亲情的安慰，没人可以依靠而必须靠着讨人喜欢的乖巧在这险恶的世间生存。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种自我保护是一种冷漠。当她此刻跪在这对母子身边——她们相邻而居，却从未熟识，直到身处两个世界，才有机会这样的靠近。Lena恍惚觉得，她正在发送的好像就是自己的亲人。
等他们给母子俩穿戴整齐，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退了。
“我们怎么办？”男孩儿声音细弱的问。
“家里有雪橇么？”
“没有，但我可以出去借。”
即使有拖拽的工具，lena也不确定凭他们的体力可以支持到公墓，她想了想说：“你去借雪橇，我找人来帮忙。”
两个人沉默的走上大街，男孩儿仰脸看着lena，年幼的脸孔上似乎已经凭空生出沧桑的神色，他一本正经的说：“我们分头行动吧。”
Sasha还在写统计报告，这东西已经折磨他两天没好好休息，他打了个喷嚏，耳鸣也加重了。
这时候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女工闯了进来，裹挟着屋外的寒气，桌上的烛火也一阵抖动。
“怎么了，lena？”他问。
那女孩儿急急地说着，句子还不断被敞开的门外呼呼的风声和她自己的咳嗽打断。Sasha微微皱了皱眉，他又听不清了。
“抱歉，”他大声说，“请您关上门慢慢说，我听不清。”
那天他费了好大劲才搞清楚这姑娘要他做什么，最后他站起来吹灭了蜡烛说，“好，这就跟您去。”
男孩儿已经把雪橇停在了楼下的院子里，自己跑上楼去。Sasha走进房间，低头看了看地板上的尸体和蹲在一帮的男孩儿。他走过去摸了摸男孩儿的头顶说；“你刚才觉得怕吗？”
“不，”男孩儿站起来看着他，“这是我的妈妈。”
“你抱着妈妈的脚，”sasha说，“我们把她抬下楼。”他回头看了看lena，“你抱着孩子下去可以吗？如果……我可以再上来一趟。”
Lena从地上把那小小的身体托在手里，她觉得一直萦绕在周围的恐慌感觉一点点消退了，她甚至觉得双腿上也有了力量，“没关系的，”她说，“我们走吧。”
在楼下，他们用几条被单把尸体捆起来，
“我跟孩子一起去就行了，”sasha对lena说，“您回家休息吧。”
“谢谢，”男孩儿说。
Lena最终点了点头，她抬手整了下男孩儿的帽子，“晚上来我家住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那么走吧，”sahsa最后说。
说完，他们拉起雪橇，一起向外走去。
在勒芒托夫纪念碑旁边，有一栋用来暂时集中停放尸体的房子，一个穿着羊皮袄的老头站在门口。
“你们拉着什么？”他问。
男孩儿走上前，他说：“是妈妈和弟弟。”
“好吧，是妈妈和弟弟。那么把他们放在一起吧，放在第一排，这样可以早点进天堂。”老头嘟嘟囔囔的说着，上前帮sahsa解开被单，把尸体抬了出来。
“可妈妈会冷的，”男孩儿突然说。
“哦，不会。她已经死了。”
“她会冷的。她就是因为这样才死掉的。”
老头瞪起眼睛，他显然不擅长反驳小孩们的逻辑，“我说小子……”
“抱歉，”sasha轻声打断他们，他脱下外套盖在女人身上，“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