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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12 ...

  •   1941年9月-11月间,列宁格勒当局5次缩减居民主食品的配给定量;自11月20日起实施的整个封锁期间的最低面包供应定量是高温车间工人375g/天,普通工人250g/天,职员及其他非体力劳动者125g/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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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陆路运输线被切断之后,拉多加湖航道成为列宁格勒从外界获得粮食的唯一通道。幸运的是,这段仅存的宽约65公里的水域,竟然不在德军围城部队的炮火攻击射程之内。
      但即使如此,这条脆弱的运输线也像一条蛛丝,随时将被风暴吹断。在战争开始之前,拉多加湖的航运业务主要是客运而不是货运;湖东西两岸都没有建立具有相应吞吐能力的的港口设施和停泊码头。在雾气弥漫的秋冬季节,即使没有遭遇德军飞机的干扰和扫射,许多运载粮食的平底驳船也会由于风大浪急而触礁沉没。随着气温的降低,水道很快就将封冻,到那时,物资将无法运进列宁格勒,城市将在饥饿和死亡中自行陷落。
      在清晨的城市街道上,经常可以看到坐在雪橇上瑟瑟发抖被家人拉去医院的病人,甚至拖着小孩尸体神色悲戚走向公墓的市民;在夜晚里,饥寒交迫的人在回家路上沿途路灯下坐下来休息,身上很快就会落满雪花变得僵硬而没有知觉;倒在大街上死去的人是常见的事,在城区南部饱受德军炮火袭击的几条街道,人们甚至没有时间和力量去清理塞路的积雪和裹挟在其中的尸体。
      成百上千的人因为饥饿死去,城市无疑已经发生了饥荒,甚至有老人和孩子在排队领取面包的队伍里饿死。
      Elizaveta在队伍里瑟瑟发抖。饥饿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让她无力的瘫倒在路边,反而刺激起更强烈的兴奋,她像一头在荒凉冬天里徘徊的小野兽,心里充满着烦躁和恐惧。
      军工厂里,十三、四岁的孩子也在做着生产大口径炮弹的工作,那里的取暖设施也都失灵了,他们必须拼命干活来取暖,黄澄澄的冰冷的弹头带着铁屑的腥味和呛人的硫磺味;Elizaveta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渴望面包的触感和气味,她想象着牙齿咬进面包时口腔里粘稠满足的感觉,两腮上的唾液腺就抑制不住的拼命分泌起来。
      队伍慢慢的移动着,像是被冻得僵硬的毛虫艰难的蠕动;Elizaveta踮起脚,她越过前面几个老人佝偻的肩头,看见窗口里的大师傅操着切面包的刀上下挥动;切下来的面包被扔上天平,在包上油纸递出窗口——窗口外的人像接过一块金条,有了这块东西,他们也许就又可以撑过艰难的一天。
      Elizaveta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刀刃切过面包时碎屑滚落在案板上的声音,那种细碎的沙沙声像是带着诱惑的咒语,“来,来……”
      Elizaveta使劲摇了摇头,适时的清醒过来。125克面包是不够的,她妈妈在家里等着她。她仰起头来,刻意的伸长了细弱的脖颈。
      前面的人走开了,她走向窗口,踏上那块垫脚的石块,就像踏上舞台的芭蕾演员。
      面包师傅接过Elizaveta递上的供应券看了看。
      刀锋利落的切过面包,Elizaveta一个激灵,她猛地往前一送肩膀,并且用刻意沙哑的声音说:“您的刀可真快。”
      她的心脏砰砰的狂跳起来,窗口里的中年男人诧异的往外看,却看见那个瘦小的女孩儿白皙的脖颈裸锃出来,她故作老成的做出诱惑的媚态,又添了一句:“不用过秤就准得很。”
      “小姑娘在哪儿学的这套玩意儿,” Elizaveta听见里面粗声的呵斥,接着又一小块面包被扔上天平,那一侧的托盘瞬间沉了下去,接着是更凶恶粗鲁的骂声,“再敢这样,你爸爸就该打断你的腿!”
      Elizaveta抓起扔出来的面包,跳下台阶飞似的跑开,沿着街道一路猛跑,就像面包师正在后面拎着棍子追她。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拐进小街,眼看要撞到迎面走过来的行人而赶忙停住,结果一下摔倒在路边上。
      “小孩儿没事吧?”她听见有人问她,但气喘得说不出话,她抱着似乎格外沉甸甸的面包,突然抑制不住的抽噎起来。

      小卡娅出院了;来接她的,除了别列日娜娅,还有她的机械师。
      “好久不见,”机械师只说了这一句,就把她抱进怀里。
      病房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并没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表示出什么惊诧,这看起来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情侣重逢的表现;只有Elena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她的手却在这时被人轻轻握了一下——西哈鲁利泽正在旁边对她微微的笑着。
      “我很想念你,飞机也是。”机械师又说。
      小卡娅什么都没有再问,只是把刚才竭力扬起的头埋进面前男人的怀里,他工装上还带着机油味;“这句算什么告白?真是傻透了。”她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Lena清点完炮弹数目,登记在账目表上。她拿着登记本走下楼梯,一路上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一批女工被专门安排在工厂的阁楼上,没人通知她们生产的是什么;车间主任特意叮嘱她:“要是有人问起,就告诉她们是炮弹弹壳。”
      但她看出来这东西没那么简单。
      Lena摇摇头,竭力不去想这件事,她告诉自己,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奇。
      但事实上,当她敲响军代表办公室的房门时,她已经意识到她们十几个姑娘这几天来在做什么。
      是“喀秋莎”火箭炮的弹壳。
      Lena若干年后回忆起这个场景时会觉得好笑,事实上,那本来是一个很容易推知的事实,只不过在一个什么都要“保密”的年代里,这种无意的发现让她有一种窥破秘密后本能的担忧,以致她把那摞纸递给军代表的时候,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
      新来的年轻军人瞥了一眼页眉上的标号,就抽出一个文件袋把登记簿放了进去。
      “谢谢,”他说着,抬头看了看lena,“您怎么了?”
      Lena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只口袋又赶忙收回眼神,“抱歉。我可以走了?”她问。
      “您猜出你们生产的东西是什么了对吗?”军代表对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其实……”
      “这没关系,”他站起来说,“我相信您会把这看做一种光荣;但请别跟其他人说。”他说着伸出手:“我是Alexander Abt,请问您的名字?”

      Sasha那天一下班就赶去了基洛夫,Volkov白天里在那儿动了手术。
      等他赶到才知道手术进行得比预想中还要不顺利。 “护士刚才出来通知,肿块切掉了,正在吻合,还要等上一阵。” Zhulin向他解释着,“坐下来耐心等会儿吧,在这边坐会儿。”
      在等候区的长椅上,sasha看见Kulik也坐在那里。
      他们互相问了好,然后坐在那里又枯等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zhulin不停地看表。
      手术室门框上 “进行中”的红色指示灯一直亮着。
      到夜里十点钟,人们甚至已经开始在座位上打瞌睡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两位医生走出来,看上去非常疲惫。
      病人被送回病房,Volkov从胸到腹都缠着绷带,麻醉药物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几个人默默地站在病房一角,看护士们手脚麻利的做着术后护理,而Volkov像个被人摆布的木偶。
      Sasha微微转过身,他不想再看了。
      “看情况吧,”普鲁申科在他身边小声说,“希望他能够尽快恢复。”
      Sasha笑了笑,意味难掩苦涩。

      他们离开医院,zhulin是另外的方向,不过他和kulik顺路。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sasha问。
      “有一阵了,那时我还给莫斯科的一个医生朋友发电报请教过;我没想到Volkov最后还是坚持手术。”
      他们沉默的又走了一段,kulik突然说:“他决定结束的,即便是痛苦,也真的好么?”
      Sasha问:“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呵……”Kulik自言自语着站住了。
      来的时候他在医院前一条街的街角被人拉住,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对他说:“您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吗?求您发发慈悲,给我一点药让这孩子结束痛苦吧。”
      Ilia不需要怀疑这婉转说法下真实的意思。他端详着女人的脸,看不出她有任何迹象像是下一秒钟就会变成长着獠牙、翅膀和猩红眼睛的魔鬼。
      那女人神色麻木,只有眼睛中可以看出悲伤,但她憔悴的眼窝里干涸得似乎连泪水都没有了;还有同样干涩得像沙砾般的声音:“没吃的,他饿得连哭都没有力气,他这样太痛苦了,我看着也觉得痛苦。”
      “太太,”kulik希望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能够更柔和和耐心一点,“我不能帮您这种忙,您也不应该这样想——如果这孩子病了,您可以带他去医院……”
      “哦,抱歉,”那女人垂下眼睛打断他,声音柔顺木然,“可是求您了……”她说着,一只手绕到颈后摸索了一阵,摘下一串项链递到kulik面前;那一刻城市上空的光亮正渐渐变得昏暗,楼房建筑在狭窄的巷子里投下暗影,那亮闪闪的坠子像是一颗怪眼。
      Kulik沉默了几秒钟,接着他推开面前这个女人,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悄无声息,那一场对话像是从没发生似的被风声吞没着消失无踪。
      “如果下一分钟,我看见这母亲把她的孩子送到别人手里扼死也不会觉得诧异;”他此刻迎着风说,“面对苦难,我们能做的好像就只是一了百了,用遗憾去结束痛苦?”
      Sasha突然觉得很疲倦。他们一直在暗示和回避的问题,他此刻依然不想讨论:“不然呢?不亲手结束,就是眼睁睁的等它自己崩溃?”
      Kulik没有动,依然面朝着前方,“sasha,”他大声说,“但是我不甘心。”
      人们觉得诸事临头他都会冷静相待,但如果以此把他看做一个精于计算得失的人就大错特错;他今天之所以还会站在列宁格勒的街头,就是因为他心底里专属的准则。
      Sasha短促的笑了一声,挂在嘴边的笑容却有些扭曲:“真是傻啊,Ilia,你可真是傻……”
      不等kulik有所反应,sasha已经脱掉了外套,随手扔在地上,“跳段舞吧?玛祖卡,我最擅长的!”
      Kulik双手插在军服冬装的口袋里没有动,Sasha冲他喊:“来吧,一起跳吧!”
      白气从sasha的嘴里呼出来,冷风吹着他的衬衫。他在寒冷而空旷的街道上,合着无声的鼓点少年一样纵情的跃动着。
      Kulik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动了动,接着,他的手在口袋里紧握成拳。
      Sasha转到他面前,“伙计,你站在那干嘛?”
      “这么复杂的步法,我已经忘了。”
      Sasha转了半个圈,冲他做了一个握着车把捏离合器的姿势:“那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骑摩托?”
      Kulik看着他,不知sasha为什么要提这个。
      他记得那是一辆借来的摩托车,可他老是把不稳车把,最后只好让sasha骑驾驶位,自己坐后面;在莫斯科城郊的小道上,树木的枝条一直伸到路中央;“低头,别刮着!”sasha喊,于是他抓着座位架把身体向后仰去,风迎面吹来,柔软的枝条从头上扫过,空气里全是清甜的香味。
      那时候,他们的面孔上没一丝沧桑的痕迹,踌躇满志得似乎根本用不着担心未来;年轻人心里满得甚至装不下那些白马轻裘的理想,可转眼间,那些美梦甫一出场,就淹没在现实的尘土之下。
      “记得,”他盯着sasha的眼睛说。
      “那真是段好时光,何况我们再不会那么年轻,”那人的脚步已经转开,“应该好好记着——这样即使等我们老掉了……”
      他回头一笑,算是抵掉了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在他们所能预见的未来,他们的儿女将长大成人,清秀的少年会长出肚腩,并最终老去而归于尘土;在那之后他们所见不到的某一天,政权将会更迭,国家将会解体,红场与冬宫前都不再有赤旗飘扬,而个人的悲欢遭际如草芥般卑微;以他们的性格,在那些特定的时代会无可避免的被撞得头破血流;而其后,无论是坚守抑或妥协,都注定要在心中留下苦闷无奈的伤痕;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在他们如激流般跌宕而无法安稳的生活中,遗憾和痛苦是顺流而下的砂石,岁岁年年的在河床沉积;而夹岸的白桦与花朵,即便只是一个闪现,也已经足够惊艳。
      他们之间并不像他们现在表现的那样似乎完全没发生过什么。
      sasha一直记得那个场面,Kulik站在那里,立起军服的毛领,神色深沉冷峻,像一尊青铜的雕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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