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逝》欢喜成佛

3、千年初识

　　醒来时已在飞机上，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坐在他旁边。
　　“这是去哪？”姬星乱淡淡问道。
　　“回国。”
　　“妖也有国籍的么？”一抹嘲笑浮现嘴角。
　　男人没有回答，肩膀却微微晃动，想来是在轻笑。
　　“《史记索隐》中指张良为韩国贵族，本为姬姓，嬴政大索天下时更名为张良，是真的么？”
　　“是真的。”男人的话中仍蕴有笑意。
　　“那么，”姬星乱正色道，“我是谁？”
　　“你是谁？从表面来说，”男人转头看着他，脸上却突然没有丝毫表情，又或者是被墨镜遮住了变化，“你是他的后人——”
　　“从实际上说呢？”
　　什么都不是，你不是他，所以你什么都不是。
　　男人没有开口。
　　“只有我一人么？”
　　“对。”
　　姬星乱轻轻闭上眼睛，再未开口说话。
　　“你很奇怪，”少顷男人说道，“你不像昨晚那般惊惶了，你丝毫也不关心昨天那个小美女的命运，你甚至也不关心我要把你怎样。”
　　姬星乱眉头一皱：“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反正我也习惯了把握不了自己命运的那种感觉，你是妖也好，是成田家的人也好，你有那样的力量，我能把你怎样？”他头向后微微一靠，又道：“说说你和他的故事吧，我的先人，那个叫张良的男子。”
　　男人闻言闭上双目，嘴角一侧上扬，仿佛沉浸在回忆中一般。“你越发的有趣了。”或许终因了这张脸的缘故，他开口说道：“闭上眼睛。”
　　姬星乱依言。

　　夜。清朗的天幕上明暗相间地缀着数不清的星星，四周是荒凉的草地，偶尔响起几声奇怪的兽鸣。几年战乱下来，土地早已肥沃不再，满目疮痍。
　　这是一个临时驻扎的军营，士兵经过连日苦战俱疲惫不堪，此时早已陷入沉睡，独独西侧最偏僻幽静的一间厢房仍亮有微弱的光。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从屋里走出，手持书卷，对月而望。微凉的风中，他的衣袂飘拂，俊逸而飘洒，却无论怎样变换角度，也仅仅只有一个背影。
　　镜头突然切换，仍是夜，却完全另是一番景象，空旷无垠的草地上只见乌云盖顶，呈现仿佛收尽天下光线般的漆黑；闪电一道道疾疾劈过，活象冲冠眦裂的魔界天神直从天边降临到眼前；雷声轰轰，震耳欲聋，直教天地万物无不心惊胆战、肝胆俱裂。奇怪的是，这样的电闪雷鸣中，犹可隐隐听到几声微弱的兽鸣。
　　细细观察，可以发现草地已经不再荒凉，正在慢慢变成耕田。又过了多少年了吧。
　　一个鹤发白须的老人站在空地中央，眼望闪电与迅雷交接之处，慢慢循声向兽鸣靠近。兽鸣声越发大了，近在咫尺，惊惶之情声声可闻，老人终于发现了它。由于被老人背影所挡，无法看到究竟是何小兽，但见老人又一次望见天边，接着在地上坐下，开始修炼。慢慢地，小兽不再哀叫，一人一兽间渐渐生起白色光华，并慢慢向周身扩散。这时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老人的白发竟逐渐转黑，身姿失去老态，渐与年轻人无异。
　　一声巨响后，瓢泼大雨瞬间落下，来势之猛烈，摧枯拉朽。但见一人一兽的白色光华此时已罩满全身，那雨丝毫不能靠近，就如在一层看不见的雨衣上滑过似的，电闪雷鸣越发骤急，一道比一道凶恶，一道比一道逼近，却终未能伤到男子与小兽。
　　大雨来去俱疾，天边亦放出华彩。修炼中返老还童的男子起身欲去的那一刹那，窥见真容——果然是超凡脱俗的容颜！

　　“我比不了他。”姬星乱睁开眼睛，自愧弗如。那美如谪仙一般的容貌，自有一种威仪与肃凝，令人不敢逼视。
　　“同我那时的感受一样，真不能相信，世间还有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
　　“他那时已经日臻仙境，身体慢慢恢复到青年时期的状态，不敢以此示人，仍用老态遮掩。奈何修炼中元神归一，无法分心维持幻化，是以远离朝堂，隐居山间。”男人嘴角带着轻笑，表情沉醉。
　　“天雷浩劫，群妖俱裂。”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黯淡的神色一闪而过，旋即又挂上轻笑，“千年一次，任你何等修为皆无法避免。想我从开灵窍到化人形，花了多少心血，经历了多少凶险，第一道闪电下来，便被打回本形，若不是他，只怕我早已形神俱灭了。”
　　“他为何要助你？”
　　“许是怜悯之心吧，自那起我便常与他修炼，从他那里习得吐纳及辟谷之法，受益匪浅，他为我取名为——”
　　“疚楚。”话音甫出，姬星乱便诧异不已，这两字如自己从口中滚落一般。
　　男人却毫无诧异，只是看着柔声吐出二字的姬星乱，恍惚间如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空，看到“他”微笑的模样。这次不会错。
　　“疚楚……”姬星乱喃喃道，“那你为何未能成仙，不是说‘凡有七窍者皆可成仙’吗？他既助你，说明你绝不是为非作歹的坏人，而你从他那里所习又都是成仙的法门……”
　　疚楚朱唇微启：“我贪恋红尘。”
　　是啊，我为何不能像他那样羽化而去，反而死死垂涎于不属于自己又绝无希望得到之物？即使可以——自己会要吗？
　　不会，决计不会。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灯火明亮，川流如织。
　　两人一同从通道出来，姬星乱面色苍白，神情中有一种隐隐的忧郁，疚楚则面戴墨镜，一脸的冷漠与傲然。二人走在一起颇为打眼，来往匆忙的人们都忍不住将目光在这二人身上多作停留。
　　“有人在说日语，”下电梯时，疚楚忽然说道，声音中带着不屑，“不知死活的东西！”
　　四周人声鼎沸，根本无法分辨其中任何一种声音。
　　疚楚右手拽住走在自己身后的姬星乱，左手在空中飞快地画了一个奇怪的图形，两人速度突然变得极快，脚仿佛不沾地一般，然而旁人竟一点没有诧异的目光，姬星乱这才发现，普通人已经看不到他二人了。
　　这时机场大厅正中出现两个酷似姬星乱与疚楚的身影，那二人大摇大摆、慢条斯理在人群中穿行，很快就招来一大群身穿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汉不怀好意的靠近。
　　“你果真是妖……”走出机场，姬星乱手捂着嘴，手指纤长白皙。不知是行走速度过快，还是因妖法所致，他感觉非常不适。
　　“你很好笑哎，”疚楚又露出那种带点奚落的笑容，“你以为我是给你放的幻灯片吗？”
　　姬星乱闻言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疑惑：“那么，若真如你所说，他有恩于你，而我是他的后人，为何你……”
　　“怎么我像要害你的样子吗？”疚楚反问。
　　从表面来说，我是他的后人，从实际上来说呢？
　　姬星乱想了片刻，转身欲去：“我回学校了。”
　　“不可以。”疚楚断然拒绝，转念间便截断了姬星乱的方向。一旦面前这个男子同这幅画扯上关系，一旦确定他就是他，一切便再也不可能停止。
　　仿佛是料到这样的回答一般，姬星乱停下脚步，直视着他，清眸中有一种隐隐的淡定：“你，疚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抹久违的神色。
　　疚楚凝视着他，如玉般温润，清而不媚的男人，目光再也不愿离开。
　　“走吧，那个地方，你也一定会愿意去的。”疚楚道，声音温柔得令姬星乱不安。
　　他握住姬星乱的手。快得后者甚至来不及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