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过时不候

4、盗窃（1）

　　兰比尔：
　　今天是周一，美术馆闭馆。
　　我们在车子里坐了大半个下午，盯着咖啡馆里的亚古丁。
　　早上我提出今天的行动方案时，威尔稍稍有点诧异：“你确定？不是去盯着普鲁申科？”
　　“没错，是盯着亚古丁。”
　　“我没要求你迁就我或者什么的，即使我昨天跑去和Evan吵了一通。”
　　我笑起来，威尔的确非常直率；我说：“我昨天收到了总部的消息；亚古丁曾经也是mishin团伙里的一员，虽然他很早就退出了。”
　　威尔似乎并不特别诧异：“这就可以解释我们看到的，普鲁申科和他有接触。”
　　“所以现在我不能排除他和这事有干系；不过我没证据，不能妄加猜测。”
　　“这事情好像越发有趣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盯普鲁申科盯得一点都不紧，我很困惑为什么你好像完全不担心他。”
　　“他暂时还不会动手。”
　　“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啊，这一次我们的情报来源……”我习惯性的抬起两手的食指中指做“打引号”的动作，虽然有同事说我这动作像瓢虫角，“是特殊渠道。”
　　威尔询问的看着我，但我选择避而不谈；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我不想说太多；所谓秘密，就是少说话。
　　亚古丁在咖啡馆里里面喝咖啡吃果仁看杂志，时而发呆；我们的嘴巴在车里做着跟他类似的事，只不过我们的眼睛在看着他。坐到下午4点钟，亚古丁站起来走了。
　　“他来这儿干嘛？喝休闲下午茶？没人跟他说话，除了端咖啡的女招待甚至没人靠近他的桌子。”威尔像是自言自语。
　　“对，和外界没任何交流；这就是我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手机就放在桌上他甚至没看一眼，你能做到好几个小时里百无聊赖却连短信都不发一个吗？”
　　“他在等人，对方却没来；而他也没有追究，或许他对此并不意外。”
　　这是一种可能，但我未置可否：“收工回去吧。”

　　威尔：
　　我很想提醒我的新搭档不要太过相信情报来源这件事情，但他一脸自信满满加神秘兮兮，我也懒得多说。第二天，我们一早赶去美术馆。根据兰比尔的要求，纽约警局派了两名警察帮助美术馆保安值夜班。
　　Stéphane问：“一切正常吗？”
　　我靠在他身后的柱子上看着那两个哥们儿一脸不爽的点头，Stéphane对这样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太适应，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没理他，美国警察系统的特点就是各司其职互不买账，我可不想在这讨没趣。纽约警察对不流血的案子一般都不太在意，何况装成保安半夜守在空荡荡的美术馆里走来走去实在不是个有吸引力的工作，这不是《达芬奇密码》或者《博物馆奇妙夜》。
　　Stéphane 很执着：“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一个说：“哦，七点多有个送披萨外卖的，我们都没订过，他就走了。”
　　另一个说：“我猜他是送错地址了，是个外国人，大概刚来不认路。”
　　Stéphane狠狠扯了下头发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嚎叫了一声——我觉得用“嚎叫”来形容是贴切的。
　　两个警察有点懵；虽然这场面过后想来十分有趣，但我当时一点也不想笑，我慢慢站直了问：“不是我给你们照片上的人？”
　　“不像，嗯……我们觉得不是。”
　　“肯定是他。”Stéphane站在楼梯间里闷声闷气的说，“他发现了异常，他会提防起来，会更狡猾谨慎。”
　　“也不一定，我们没有证据。”我调侃说，但发现他是真的很沮丧，只好改口：“放松点，你准备得很充分，这次肯定能抓住他。”
　　Stéphane径自低头下了一段楼梯之后突然站住，回头表情严肃的对我说：“来吧，伙计，他动起来了，我们得精神点！”
　　我配合的对他眨了一下眼：“是的，头儿。”他于是很灿烂的笑起来。
　　好吧，这家伙挺可爱的。

　　普鲁申科：
　　或许那个吉普赛女人的牌真的预示了什么，这趟生意不好做。时间、地点、客户，没有一件要素不别扭；最诡异的是，似乎有人已经挖好了陷坑等着我去钻：除非我是这些年白干了才看不出，给我开门的不是保安，是警察。
　　这就是最不正常的地方；这本来应该是保密度非常高的一次行动，客户的身份很特别，甚至连要什么货都是我到了纽约之后才知道的。
　　但在这样的情况里，我竟然已经被盯上了。
　　是链条的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我想到了那种可能——是的，任何人都会那么想；但我把它从脑子里赶走了。我不否认我的侥幸心理老也改不掉，总不愿去设想最糟糕的结果：有一个假设可以解释我眼下面临的窘迫处境，但我现在绝不肯轻易相信。
　　我干了迄今为止我认为自己干过的最白痴最疯狂的事情，我去找了亚古丁。

　　我看见他从员工通道出来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连续转过几个街角之后我发现他不见了，但我并不着急，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几秒钟之后他从我身后出现并且问候我说：“晚上好。”
　　我坐在亚古丁家的客厅里，几分钟前，他站在屋子中间向我吹嘘：“这间房子连同楼下的停车位，都是我谨慎投资的回报，只有聪明人才能在金融危机里幸免于难。”
　　我非常想说：“大Alexei现在干室内装潢，你下次换大房子的时候最好让他给你点意见。”但上帝保佑，我忍住了。
　　亚古丁从卧室里出来时，换了一件粉蓝色的衬衫，松着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他从沙发靠背上拿起一件看上去质感柔软的黑白大菱形格子花纹的毛背心套在身上，露着白牙冲我笑——他恨不得利用每一秒钟向我暗示：我现在是一只享受平静生活的幸福可爱的居家熊，收拾好你的麻烦离我远点。
　　即使那么多年没见，过去的一些印记也似乎不那么容易抹去：我们太过相互熟悉，一方还没出牌，另一方已经准备好对策；我曾经为此暗自得意和庆幸，甚至一度热衷玩儿这种“你猜我想干什么，猜对了就告诉你”的把戏。但这种诡异的默契最终带给我的，似乎终究是厌倦和疲惫：我并不是会洞察人心的林中妖精，我渐渐搞不清，到底什么真正是亚古丁想到的，什么是我的臆断和猜测。
　　“看起来你现在的生活很不错，不过”我直截了当的说，“我想请你帮我点忙。”
　　亚古丁在我对面坐下来，他前倾着上身，两肘支在膝盖上，指尖相抵；他看着我的时候，额头上挤出几道浅细的抬头纹，发梢根根直立，他略略沉吟了一下，之后也十分直接的回答说：“恐怕不行，真的不行，我不干了。”
　　“我请你做的连画框都用不着碰。”
　　“恐怕我得说，对不起。”
　　我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说：“我没想打扰你的好日子，只是，看朋友份上。”
　　他蓝眼睛里漾出真诚无辜的天真笑意：“抱歉，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我从亚古丁家出来的时候，他殷勤的问：“要不要在这吃晚饭？我叫了外卖。”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女朋友们在被他甩掉之后还一往情深的感叹说：“Lyosha真是个绅士的男人。”
　　“谢谢，不过你自己吃吧。”我希望这语气里没流露任何情绪。
　　我沮丧吗？也许是失望。

　　亚古丁：
　　普鲁申科走掉之后我一屁股坐在沙发里，松了口气，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几天前他还什么都不愿意透露，一副“我来干什么与你无关”的架势，现在却主动来试图寻求帮助：事情发生了某些变化，而且一定是向着坏的方面；我条件反射的有点担心（这不是因为我善良的同情心，而真的是种条件反射），我跟上一个女朋友一起看偷盗电影的时候常会有的那种感觉。
　　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或者“闲事”这个词对zhenya是种打击，但事实就是，我不会去招惹麻烦；我现在已经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最应该做的就是乖乖的安静呆着以期度过这段非常时期。关于这一点我不指望普鲁申科理解，我只期待他能接受现实。
　　普鲁申科是个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当多年前我们就某事意见不一时他从不会与我多做语言上的交涉（虽然我始终认为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说不过我），而往往迅速转而付诸行动去证明他的观点。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有一次讨论起kulik家里一件石雕的材质，他不相信我说的“那是乌拉尔碧玉原石”；第二天早上，我在自己房间门口发现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站在旁边的普鲁申科面无表情的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什么碧玉原石，跟kulik家的根本不一样；我去地质博物馆搞来的，你不信可以看标签。”
　　我觉得这足以说明了zhenya的风格：在他矜持要强的外表下，有种危险而固执的不管不顾。
　　正因为如此，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事儿还没完。
　　这种预感很快得到证实：周四早上，我接到普鲁申科的电话。
　　“你从窗口往外看，你的停车位。”
　　我照他说的做了，并且发现我的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黑色跑车，挂着我的车牌。
　　“前天晚上，有一辆F430红色法拉利在警察局进行了失窃车辆的登记，巡逻警察对有关线索会很感兴趣；也许他们在十分钟之后就会赶到你家楼下，在黑色的新漆下面发现原来的鲜红底色。”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编的漏洞百出？”
　　“我没时间替你设计一桩完美窃车案；我只知道如果这是在国内你就死定了；不过也许美国警察最终会搞清楚状况，但事实上搞不搞得清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损失。”
　　那边的声音里并没有得意的语气，而是带着威胁和挑衅。但正是这种态度让我觉得非常恼火，该死的，干嘛非拉上我！
　　我把听筒放在一边，在上班马上就要迟到的情况下，花了宝贵的半分钟平复情绪，之后我对普鲁申科说：“你把事情打扫利索，下午5：00到美术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