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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奔向战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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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有四个长途车站,其中东站是最有名最热闹的一个,面积宽广全天营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薛静背着包袱,啃着包子,随着人群溜溜达达的进了站。
站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旅客,也有许多杂货店,随地乱摆卖各种吃喝玩乐的小摊,薛静慢慢地逛着,包子吃完了,觉得还有点饿,正好旁边就有个卖茶叶蛋的铺子,于是走上前,茶叶蛋老板一看有客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哟,客官!您可算来对了!我的茶叶蛋物美价廉,皮薄馅大,而且都是双黄蛋!包你买了不后悔,吃完还想吃!来几个?”
薛静探头看了看锅里冒着热气的茶叶蛋,忍不住觉得更饿了,一边摸口袋一边问:“怎么卖?”
老板兴高采烈:“五文钱一个!”
薛静:“……”
薛静掏口袋的手顿时僵住了,目光也从茶叶蛋上移到老板脸上,顿了顿,道:“怎么这么贵?街上才卖两文钱。”
老板一脸优越:“客官这你就不懂了,街上那些粗制滥造的货色怎么能和我比?我这蛋可是精心挑选,经过九九八十一道程序,费时费力两个月才做出来!不但好吃,还是双黄的!”
薛静坚持不被忽悠:“那也太贵了,到外面买两个,加起来也是双黄,才花四文钱。”
老板道:“怎么能这么算?我这蛋和他们不一样!我可是——”
薛静打断:“算了,我去外边买。”转身就走。
“客官客官!等等!”老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我给你便宜点!四文……不,三文!三文钱一个!行不行?”
薛静慢吞吞地又转回来,瞅着茶叶蛋,不吭声。
老板严肃道:“客官,真的不能再少了,这里摆摊跟街上不一样,要交保护费的,你不信过去问问,这站里都卖五文钱,最便宜也是四文——”薛静脸色一沉,老板急忙改口,“不过!我看客官你生的眉清目秀,一身正气,就破例卖你三文吧!”
薛静想了想:“五文钱两个,卖不卖?”
老板:“……”
薛静摸出五个铜板:“卖不卖?”
老板愁眉苦脸:“这——”
两个人隔着一锅茶叶蛋,正在为一文钱僵持不下,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然后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忽地伸过来,伸到老板面前,手上托着一个铜板,薛静和老板同时扭头,只见一个腰间挂着剑的英俊少侠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先对薛静笑了笑,然后对老板笑道:“这一文钱,我替他出。”
薛静扫一眼少侠,又继续看老板。
老板反应很快,高兴地把六个铜板都抓起来,包了两个茶叶蛋给薛静,薛静接过,正要走,看到少侠还在旁边站着,于是诚恳地对他道:“破费了,多谢。”
少侠很有侠义风范,笑着摇摇头,薛静也不再说话,装好茶叶蛋,转身走了。
老板明明就是在装模作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实他已经愿意卖了根本用不着再加一文钱。薛静心想,不过江湖儿女都不计较这个,随他便吧。
又四处转了转,找到个售票点,卖票的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热情地给薛静介绍各种马车,什么富豪座贵宾座帝王座公主座,花样百出应有尽有,薛静默不吭声,耐心地听完各种介绍,要了个平民座。
他拿着一两银子买来的票,找到对应的马车,车夫已经在等着了,马车确实很平民,两匹马,一个平板帐篷,里头六个座位,薛静进去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四个人,只剩下最里头两个空座,于是挤进去,挑左边的坐了下来,拿出一枚茶叶蛋。
“还真的是双黄……”蛋壳剥开,嫩嫩的一掰两半,他一看,不由地有些意外。
等他吃完,最后一座的客人也到了,车夫对乘客们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驾车出发,离开京城,向杭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
路途又远又枯燥,好在本朝交通业发达,每到一城都有替换的车夫和骏马,日夜不停走了近四天,终于这天一早正走着,车夫愉快地宣布,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杭州了,不耽误大家进城吃午饭,疲倦不已的乘客们听了,都是精神一振。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乘客们都很高兴,这一路同行大家也都挺熟悉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和谐地会谈起来。
聊着天,时间也就过得快,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正聊得开心,忽然听到车夫一声呼喊,然后马车陡然一停,乘客们出其不意,惊叫着往前扑去,差点摔成一团。
坐的靠近门口的两人最倒霉,直接撞到了马屁股上,撞的灰头土脸面无人色,好不容易定下神,正要骂车夫,却看到前面有个抱孩子的女人跪在路边,车夫正在和她说话,女人三十出头,一脸焦急,眼里两颗泪珠滚来滚去。
过了一会儿,车夫回来,钻到车里,神色凝重地对大家说:“外面有位附近村里的大嫂,孩子生了急病,要进城看大夫,靠走的怕是把孩子的病耽误了,想让我们捎一程。”
没有人接话。
车夫又道:“各位都是付了车钱的,路上也累,这我们都知道,但是出门在外谁没有个不方便的时候?俗话说给人方便于己方便,好人有好报,不知道哪位愿不愿意让一下,先让这位大嫂跟车进城?我保证,把孩子送到医馆之后,立刻就回来接。”
但是这番话显然不足以打动人,乘客们长途跋涉这么久,都累得不行,恨不得长翅膀飞进城,实在受不了来回大半天的等待。
车夫一个个看过去,心里也很为难,他这车上六个人,有两人是夫妻,不好拆开,另两人年纪有点大了,不好让他们下车,还有一个壮年男子,做商贾打扮,满脸精明之色,一看就没指望,至于最里边那个——车夫踌躇地看着角落里闭目养神的黑衣青年,犹豫要不要叫叫他,这青年长的看起来温柔秀气,性格却意外地冷清,车夫昨天接的这趟车,这一路下来几次打尖歇息什么的,从没听他开口说过一个字,也没见他与谁靠近过……似乎不太容易打交道啊。
正踌躇着,那青年忽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眼黑白分明地看过来,车夫被看个正着,想闪避也来不及,索性心一横,看着他道:“公子,你也听到了——”
“嗯,”车夫才开口,青年便打断了他,温和地道,“我下去。”
说着就拿起包袱,矮身走出来,利落地下了车。
车夫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乍惊又喜:“公子心地纯善,与人为乐,日后必有好报。”
青年笑了笑:“您才真正是热心肠。”
抱孩子的女人在旁边等着,看到青年走出来,知道是给自己让座位的,赶紧福了一礼,语无伦次地不停道谢,车夫压下车辕,女人抱着孩子正要上去,青年随意地瞥了一眼,忽然道:“等等。”
女人一愣:“什么?”
她立刻紧张起来,以为对方又反悔了,车夫也有些愕然:“公子,你——”
青年上前一步,仔细地看了看女人怀抱的孩子,那是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姑娘,紧紧闭着眼,稚嫩的小脸烧得通红,青年探手在她额上摸了摸。
女人正要问他干什么,车夫看出来了,这青年似乎有些医术,于是对女人摇摇头,制止她出声打扰。
青年摸过额头,神色有些凝重,略一沉吟,却把小姑娘的手腕抽了出来,整个握在自己手心,女人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惊奇地察觉自己的女儿扭了扭身子。
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又过得片刻,小姑娘慢慢睁开眼,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娘。
她激动地抱紧女儿,泪如雨下。
青年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手,脸色比之前略有些苍白,对她笑了笑:“夫人请放心,令千金没有大碍,进城看看,抓上几幅药,过几天就好了。”
车夫等女人上了车,便准备启程,对青年叮嘱道:“公子在此地歇息一下,我尽快回来接你。”
青年摇摇头:“不必了,我另有去处。”
……
马车刚一离开,薛静立刻抬起手用力压住了胸口,沉沉吐出一口气,背起包袱,离开大路,斜着走出几里地,踉踉跄跄进了一片树林,左右看看,找了块干净点的草地坐下。
他低低喘息,摸出一包驱赶蛇虫的药粉,在身旁洒上一圈,开始盘膝打坐。
薛静不是会管闲事的人,连让座都不是主动,只不过那时候车夫已经挑中他了,而他懒得拒绝,才无可无不可地下了车,反正他有轻功在身,剩下的半天路程不算难题。
下车之后,本来想直接走开,但是无意中看了小姑娘一眼,发现她确实病的十分凶险。
那病薛静没有见过,不过以前在山上看到过相关的医书,瘴气锁体,内热散不出去,在体内层层积压,严重的会危及性命,他试了那小姑娘的体温,发现她的状况很不妙,高热已经影响到了头脑脏腑,而马车进城最快也得午时,要是拖到那个时候,小姑娘即便能保住性命,怕也会烧坏脑子,这一生就毁了。
薛静知道怎么治,但也仅仅是知道,懂得步骤,没有动过手,而且最要紧的第一步是针灸散热,不说他没有针,就算有,他也不清楚怎么扎。
不过幸好,也是这小姑娘幸运,薛静以前练过一种偏门武学,叫做寒冰飞雪,他把寒冰真气从小姑娘手腕送进去,沿着奇经八脉游走全身,在她体内过了一遍,把热气都解决了,差不多与针灸散热同样效果,给她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进城救治。
薛静默默地打坐,默默忍受着胸中一阵一阵的激烈刺痛,心里有些懊恼。
他真的不是会管闲事的人,只是反正闲着也闲着,又不花钱又不费事,就顺手帮一把,可没想到帮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考虑不周,忽略了很重要的事,但是已经骑虎难下了,只好硬着头皮做好人,弄到最后是救了小姑娘,却也悲催的伤了自己。
寒冰真气从小姑娘的腕脉进去,很顺利就化解了双臂的热气,等薛静引着寒气走到她心脏肺腑,正要如法炮制,忽然察觉她的脉搏变得急促起来,他一惊,然后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原本想的是用寒冰真气直接中和热气,法子是对的,但是他忘了一个前提,就是对方得禁得起那个过程。
如果面对的是成年人,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方才他握着的姑娘年纪太小了,虽然手臂上没出岔子,可是脏器幼嫩虚弱,被热气缭绕包围,他引着寒冰真气过去,虽然慎重地放柔了力道,冷热接触,她还是承受不起。
彼时彼刻,电光石火之间,薛静清楚地看到了三个选项。
①放弃,让她听天由命。这个选项最省心,可是小姑娘就完了。
②尽量控制力道,继续化解。这个选项也不费事,可是不管他控制的多好,小姑娘都很可能落下病根。
③不让寒气直接接触心肺器官,在远处把热气吸出来。这个选项……呃。
三者各有利弊,薛静迅速想了一遍,然后选了③。
结果和想象的一样,小姑娘既不用忍受冷热冲突,又顺利地摆脱了内热,既保住了小命,又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可是薛静糟糕了。
他把热气吸进了自己体内,造成现在痛不欲生地躲起来疗伤。
可是原本不该这样的,薛静又不像小姑娘那么脆弱,他这么年轻这么健康,热气进了他的身体,他完全可以催动寒冰飞雪,轻而易举地化解开。
然而他体内有一个封印,封的就是寒冰飞雪。
给他施加封印的那个人太过强大,这么多年他都冲不开,不得不接受它的存在,于是每次使用寒冰真气都得加倍小心,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否则便会引发一场撕心裂肺的痛苦。
方才给小姑娘拔除内热,走到最后一步,寒气引着高热进了身体,自然就有些不适,然后一个分心,寒冰飞雪陡然失控,撞在封印上。
他痛的差点昏过去,强忍着不在外人面前失态,等到送走马车,立刻就近跑进这树林躲起来,全神贯注抵抗封印。
太阳渐升渐高,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薛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封印发作的痛苦终于过去,他也被折腾的筋疲力竭,一根手指都懒得动,身子一歪,像一棵小草似的躺倒在地。
半梦半醒地躺到中午,精神才恢复过来,薛静懒洋洋打个呵欠,摸摸空荡荡的胃,看看空荡荡的食物袋子,再看看满天乱飘的乌云,纠结地叹了口气,正犹豫是立刻动身还是再磨蹭片刻,天边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薛静:“……”
他赶紧爬起来,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背起包袱,展开轻功,风驰电掣地奔向杭州城。
于是一个时辰后,杭州人民迎来了一只满身泥巴的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