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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当街卖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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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是赫赫有名的千年古城,又繁华又富裕,治安民生什么的都是朝廷的宣传典范,连城门都比别的地方华丽一大截,巍巍屹立厚重绵延,高端大气上档次,城下有两班守城卫兵在执勤,火眼金睛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时不时拦住个把人盘问盘问,似乎在追查什么嫌疑犯。
薛静站在门外,望望一碧如洗的天空,摸摸半湿半干皱巴巴的衣服,郁闷地叹了口气。
方才那一场暴雨来的毫无预兆,他刚出了林子,没跑多远雨就下来了,顷刻间覆盖一方天地,于是任他轻功再绝妙,也是无计可施,劈头盖脸被浇个正着,一路上又没个破庙草屋什么的,避无可避,只得加急赶路,然后匆匆忙忙赶到一半,雨又忽然消停了……
接下来的路程他就慢吞吞走过来,等走到杭州城,触目所见还是一片繁华,江南多风雨,人们见怪不怪,应对措施都是本能反应,雨一停立刻开张起来,完全不受影响。
薛静溜溜达达跟着进城的行人,正要穿过城门,忽然听见有个卫兵大喊:“你!那个你站住!过来!”
唔,又发现可疑人士了。薛静毫无兴趣地想着,继续往里走。
卫兵又叫:“站住!叫你呢听见没有!”
唔,这么大声鬼才会听不见吧。薛静漫不经心地想着,继续往里走。
卫兵还在叫:“喂喂!再不站住就把你抓起来!”
唔,要抓就抓还打什么招呼。薛静事不关己地想着,继续往里走。
然后他觉得腿上一紧,走不动了。
薛静怔了怔,低下头,发现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只雪白娇嫩的萝莉,小肉手揪着他的裤腿,一脸纯良地仰头看着他,软软道:“葛格葛格~”
薛静:“……”
萝莉肉呼呼的手往旁边一指:“辣个葛格叫你哦~”
薛静:“……”
薛静扭头,只见一个守城卫兵怒气冲冲地跑过来,长刀出鞘,朝他一指:“怎么叫都叫不应,你是聋子不成!”
薛静:“……”
他终于反应过来:“叫的是我?”
旁人看见卫兵横着刀把薛静拦下来,以为是什么歹徒,纷纷闪开一段距离,一个中年男人迅速把萝莉抱出老远。
薛静被卫兵带到路旁,噼里啪啦听了一堆问话,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这一身拖泥带水的打扮太另类,跟其他人远远不在一个画风上,夹在人堆里显得鸡立鹤群,才引起卫兵们注意,怀疑他不是良家男子=、=
薛静望着卫兵,默默咽下一口血,他这样完全是因为雨后路上有了行人,不方便施展轻功,然后走着走着遇到一段泥泞,被路过的车马给溅上的,没想到他自己不在意,卫兵们倒在这儿嫌弃他影响市容……他无辜地解释:“天色不好,我急着赶路,遇到一个水沟,不小心掉进去了。”
卫兵狐疑:“真的?身份证——呃,我是说文牒,身份文牒拿来!”
薛静乖乖地拿出了文牒,虽然他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因为背后有个顾流云,伪造身份不是难事,他有一整套清清白白的身份文牒,不怕检查。
卫兵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问道:“你是京城人,来杭州做什么?”
薛静回答:“家中有些烦心事,出来四处走走,听说人间苏杭美不胜收,心中仰慕,就来看看。”
卫兵听他夸自己家乡,脸色一下子缓和下来:“那你现在看到了,觉得怎么样?”
薛静点头:“人杰地灵,名不虚传。”
卫兵顿时高兴了,觉得此人有见识,好感值直线上升,拉着薛静回到城下办公点,热情地拿毛巾给他洗脸擦衣服,给他倒水喝,给他介绍各种名胜,叽叽嘎嘎说个不停,薛静就一直默不吭声地听,直到这个话痨卫兵的同事们都看下不去,强行拉他去值班,他才依依不舍地过去了。
薛静也谢过卫兵的招待,一个人往城中走去,雨洗过的空气清新凉爽,阳光洒遍大地,他慢慢走着,看着街上林立的酒楼来往的行人,闻到阵阵飘来荡去的香气,不由得摸了摸胃。
好饿。
吃过早饭就坐车,坐到一半又下车,管个闲事还玩脱,丢脸地耽搁那么久,然后辛辛苦苦冒雨赶路,弄到现在很多酒楼饭店都开始提供下午茶了,他连午饭都还没吃上。
路过一家很平民的小饭店,他停下脚步。
摸出钱包,数了数自己的财产,稍一犹豫,还是走进店里。
店小二在柜台里发呆,看到有人进来,立刻训练有素地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定睛一看,看到是个一身落魄的家伙,笑容马上又变小一半。
过了片刻,薛静坐在角落里,一边默默地吃着十个铜板的青菜面,一边暗暗感激借他毛巾的卫兵。
吃完面,又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个茶叶蛋,杭州的茶叶蛋也是两文钱一个,吃得起。他一边剥着壳,一边想起京城东站卖蛋的老板,亏他吃到第一个双黄的时候还有些惊诧,感慨老板厚道,结果等出了城吃到第二个,特么就是单黄了。
……
王小七是杭州人,从记事起就没爹没娘,和几个同样是孤儿的小伙伴相依为命,靠坑蒙拐骗维持生活,十来岁的时候时来运转,被一个丐帮前辈慧眼识珠,进了杭州分坛。
说到丐帮,很多人都以为帮里纯是乞丐,就会讨饭,其实大错特错,丐帮弟子乞讨的收入只是一小部分,大头还在正经生意上,比如这杭州就有不少镖局客栈什么的是丐帮的产业,由分坛主居中管理,明确地分派工作,有人负责经营,有人负责公关,有人负责看场,有人负责联络,等等。
王小七和小伙伴们就是看场子的,看的是玄武街上的一座大酒楼,比如遇到有人在里面打架闹事耍流氓,或者是吃霸王餐什么的,他们就负责解决,没事的时候就蹲外边大街上,摆个小碗赚点外快,小日子过的吃喝不愁,平静又悠闲。
但是最近几天,这份悠闲被小小的破坏了。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玄武街上来了个生人。
那人估摸着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的挺标致,干干净净一副书生相,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每天天不亮就来到街上,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坐下,跟前摆一张破旧的琴,再摆个小花碗。
他不怎么与人打交道,总是低着头,很腼腆的样子,一天到晚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弹琴,他会弹很多悠悠扬扬的曲子,连王小七这样不懂琴的人也觉得好听。
但是虽然有免费的曲子听,王小七还是不开心,因为玄武街本来是他的地盘,路人的闲钱也都是他的,然而自从那个人出现,他的外快就开始急剧缩水,眼看就要缩没了。那人长的好看,又会弹琴,就像西湖上的花魁一样,吸引了附近所有长着眼睛和耳朵的人,来来往往的路人都会注意他,然后纷纷慷慨解囊,于是以前会落到王小七碗里的钱就都哗哗的跑他碗里去了,每天赚的满当当。
还有一件很气人的事,那就是王小七常常看见路过的年轻姑娘红着脸偷看那人,或者扭扭捏捏的故意在他面前放慢脚步,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王小七每天都气的头顶冒烟。
不过虽然如此,王小七还是没有发作,他是丐帮弟子,而丐帮规矩森严,严禁门下弟子随意生事,仗势欺人。
于是王小七只好把郁闷憋在心里,一边哀悼自己的外快,一边强忍将那人赶走的冲动,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更可怕的惨剧还在后面。
那人出现的第五天,王小七惊恐地发现,自己暗恋许久的猪肉店老板的女儿,竟然——也喜欢那个人!不但总是脸红红地注意那个街角,甚至还跑去给那人送肉吃!
擦擦擦!王小七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一颗芳心向沟渠,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伙伴们知道王小七的心事,见状也是哗然大惊,纷纷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这样下去整条玄武街的姑娘都要飞了!在小伙伴们的鼓动下,王小七前前后后想了一夜,最终决定奋起。
被分走地盘,王小七忍。
被抢走外快,王小七忍。
被勾走妹子……忍无可忍!
必须要找他谈谈人生!
于是在那个人出现的第六天,王小七一大早把自己倒腾的华丽逼人,端着一腔霸王范儿,在小伙伴们火热的目光中,镇定地走到那个琴声悠扬的角落。
那个人还和往常一场,低着头垂着眼,静静地拨着琴弦。
王小七也蹲下来,看着眼前文文弱弱的书生,张张嘴,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反复几次之后,他惊悚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事先设计好的台词,简直就好像忽然变成了哑巴。
妈蛋!王小七你可是玄武街上大名鼎鼎的霹雳无双小霸王啊怎么能这么怂!
他努力忽略心里莫名的怯意,清清嗓子,大声打招呼:“喂!”
那人手指一顿,抬起头。
王小七:“……”
王小七早知道他长的好看,但是自家坛主也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人,他经常见到坛主,还以为自己对男人的美色已经免疫了,没想到眼下和这人一打照面,相距咫尺之间,对上那一双清朗素净的眼睛,心脏竟然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
见他不吭声,那人疑惑了:“有什么事?”
王小七定定神,不敢再看他,急忙移开目光,这一移,他看到了古琴旁的小花碗……里面竟然有一片闪闪发光的金叶子!擦!王小七顿时想起自己的外快和姑娘,新仇旧恨涌上来,愤怒地瞪着情敌,大声道:“你懂不懂江湖规矩啊?这条街是我的地盘!你不要再在这里摆摊了!”
那人微微一怔。
“这样啊,”他沉默片刻,对王小七歉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把琴抱在怀中,碗也拿起来,微一踌躇,将那片金叶子递到王小七面前:“我初来杭州,对贵地不太了解,绝非有意冒犯……这个算作赔礼吧。”
王小七:“……”
王小七呆呆地看着对方歉然地笑了笑,把金叶子放在自己手中,抱着琴,转身离去,清瘦的背影在晨曦中渐走渐远,终于消失在长街尽头。
小伙伴们欢呼着扑过来:“小七哥!你这么快就把他赶走啦!”“哇哇!把他的金子也抢来啦!”“以后他肯定不敢再来了!”
而王小七茫然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莫名地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疑惑地想,明明是他先抢了我的东西,我才来找他谈判,现在他知道错了,也道歉了赔礼了,事情圆满解决,我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却这么难过呢。
玄武街上弹琴的青年像一株乍开即收的昙花,无声无息地走了,王小七又有外快拿了,猪肉店的姑娘也不再痴痴看街角了。
一切恢复原样……才怪啊!
平静了还不到两天,王小七回分坛开会,刚到场就听到隔壁街的兄弟对大家哭诉,说他的地盘上冒出个才貌双全的小白脸,把外快和妹子都捞走了!
王小七:“……”
王小七大吃一惊,散了会就撒腿跑到隔壁街,拐出街角没几步,耳中就听到一缕叮叮咚咚的琴声……擦!王小七立刻风中凌乱,顺着声音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坐在角落,低头拨着琴弦,跟前的小碗装的满当当……
王小七同情隔壁的兄弟,赶紧对他说了自己的解决办法,然后过两天,在帮里稍一打听,不出所料,又有第三条街的兄弟开始哭诉了……
终于,同样的杯具蔓延到第八条街上时,一份血泪报告递上了坛主大人的办公桌。
……
薛静剥开一枚茶叶蛋,慢慢吃着。
一晌过去,小碗里又快装满了,目测至少有一两银子。他看着大半碗铜板和碎银子,再摸摸包袱里鼓鼓的钱包,觉得十分愉快。
来杭州快一个月,卖艺卖了二十多天,总收入近五十两银子,平均下来比给顾流云当侍卫赚的都多……所以说以前被秦师兄逼着学琴还真是歪打正着,那些年苦练总算没有白费,轻轻松松就能赚到生活费,还不用跑来跑去不用打打杀杀,真是令人心满意足。
不过这么好的差事似乎不能继续了。薛静摸出手帕慢吞吞地擦着手指,一边遗憾地想。
一个高挑的身影渐渐走近,走到他面前。
薛静收起手帕,慢吞吞地仰起头。
对方也在低头看着他。
他坐着,对方站着,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薛静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一双泛着水色的狭长眼眸,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薛静只看了一眼,便又默默地低下头,将上午的零碎收入倒进口袋,碗也装起来,把一方粗布在膝上铺开,古琴放上,小心地打包好,系了个结。
东西收拾好,正要起身,忽地眼前一暗,一股劲风迎面袭来!
薛静怀中抱着琴,仓促间来不及闪避,单手迅速挥出,迎着对方的来势斜斜一划,画出半个圆弧,往身旁一牵一引,对方瞄准他脖颈的一掌瞬时被引开力道,扑了个空。
那人一击不成,也不觉得意外,手腕一翻,顺势变招,又是凌厉的一掌,挟着内力拍向薛静胸前重穴,薛静不想与他硬拼,矮身后仰,避开锋芒,那人不等招式落空,迅速地变掌成指,指尖挟着火光凌空落下!
薛静脚下用力一踩,身体平平地移开半尺,然后瞬息不停,五指弯起挽了个梅花扣,猛地抓向对方手腕,那人急忙一闪,薛静那一抓也是虚招,逼退他便立刻收回,就地一个翻滚,又拉开两尺距离,终于成功地抱着琴站了起来。
两人都是以快打快,这几个交锋呼吸之间便结束了,旁人即便注意,也只能看见几片虚影,根本看不出其中凶险。
薛静一手抱着琴,沉默地站在那里,那人没有再出手,他也就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那是个穿着水蓝衣衫的年轻人,容貌英挺秀丽,十分出色,尤其那一双眼睛,清丽狭长,顾盼生姿,简直占尽了天地风流。他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处,分明才做过偷袭的事,却没有半点尴尬,反而笑意吟吟,很感兴趣地看着薛静。
薛静也默不吭声地看着他。
“那什么,”那人笑着开口了,声音温润里带着一分不正经的沙哑,“阁下有些面生呢,不知道是不是与我丐帮有些刻骨情缘?”
薛静摇摇头:“不是。”
“深仇大恨?”
“不是。”
“看不顺眼?”
“不是。”
“噢,那就奇怪了……”春水似的眼眸微微一转,笑道,“既然无爱无仇,那阁下近日来接连挑逗敝帮弟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薛静解释:“贵帮经营有方,所处街区比其他地方富裕许多。”
“所以?”对方好脾气地挑挑眉。
薛静坦然:“我最近有点穷。”
对方顿了顿,哑然失笑:“这样的话,不如我帮阁下介绍一份工作?”
薛静一怔:“做什么?”
对方愉快地笑:“做一些很轻松的事,薪水丰厚,提供食宿,假日全休,年末分红,要不要去看看?现在去的话正好蹭一顿午饭呢。”
薛静想了想,点头:“走吧。”
“嗯,阁下有没有觉得,随陌生人同行之前,不如先问问姓名?”对方见他答应,笑的更愉快,“在下江南丐帮杭州分坛坛主,双名折腰。”
“薛静。”他简单地回答,然后想起上一世相识的时候,这人非要追问是哪个静,于是又补充,“安静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