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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思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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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有人轻轻推我,“是我,弘昊。”我清醒过来,秋天的阳光太可爱,桂花开得又那么好,坐了一会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怎么这会过来了,你府上没什么事吧?”雍正赐了一座贝勒府给他,他怕我唠叨,而且也知道我和他阿玛都不喜欢打扰,所以平常也不大回来。
他转身嗅枝头的一簇桂花,深深吸了口气,“九叔后天就要启程去西大通,阿玛今晚不能回来,我过来陪您。”
我一愣——这么快,“你九叔怎么样?”
“已经定好后天启程了,阿玛让你不要担心,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夏天九叔就可以回来。”我按住头,不,他们不知道雍正的真正意图。他现在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只是为以后的行为制造舆论而已。所以他目前说的话都是算不得数的。以允禟的性子和雍正对他的憎恨,他明年铁定回不来。我靠在椅背上,天上的秋云薄如绫罗,在夕阳的余辉中显得薄命如斯。我心头一黯,“你阿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天下午,最迟明天晚上。额娘,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不用担心,我对九叔有信心。”我苦笑——那是因为你皇伯父还没有对你使出手段来。我知道他的孝心,便转而提起老话题:“你要是有心仪的姑娘,就带回来给我看看,我和你阿玛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你喜欢就行。等国孝一过,就让你阿玛去为你请旨完婚。”
他骇笑,“还要两年多呢,慌什么。”
我瞪着他,“你弟弟都有孩子了,你说我慌什么……”
他听我提起弘旺,犹豫了一会,“听说弘旺和弘时走得很近,还传出了一些闲话,皇上如果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的。”
我沉吟片刻,“知道了,你有时间也劝劝他,你们多和弘历来往,我看你皇伯父很看重他。”这句话我很早就对他们说过了,只是弘旺好象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点头,见丫鬟们已经开始布置晚膳,扶我走到桌边。我也有好久没有和他一起吃饭了,心情大爽,一直不停地给他夹菜,吃得他眉毛都快连成一条线。我心中暗笑,只作不知,逼着他把两大碗菜吃完才罢休。
喝茶时我忽然想起素心,“对了,你张姨娘在弘旺那里过得好吗?”
“挺好的。”他语气平淡,得知我那晚摔伤后,他也有些恼怒。我看他一眼,心中宽慰,总算没白养这个孩子,知道为我打抱不平。想到他最让我操心的婚事,我认真地说:“你以后要是真心爱上哪个姑娘,就好好地待她,不要再娶别人回来。你阿玛当时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也不怪他。”
他对此不置可否,起身打开窗户,让桂花的清香飘进屋内,“额娘,您早些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回西楼了。”
我知道他性子有些奇特,只好点点头,“你早点睡,不要熬太晚。”
那晚一切正常,我甚至一点怀疑的意识都没有,直到第二天近午时分我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既然允禟明天才走,那昨晚胤禩没理由不能回来,除非……我的心一沉,对阎进说:“去西楼请大阿哥来一趟。”他面色为难,半响回道:“大阿哥一早就出去了,等他回来奴才便请他来向您请安。”
果然不出我所料,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九贝子明天什么时辰动身?”
冷静如阎进,脸色也不由微微一变,忽然跪地说道:“回福晋的话,九贝子今早已经走了,王爷和九贝子怕您伤心,所以才瞒住您的。求福晋体谅他们的一番苦心!”
我一怔,这绝不是胤禩让弘昊骗我的主要原因。他们都知道,没能当面和允禟告别,我才会真正伤心。“宫里没什么情况吧?”
他垂手回道:“宫中一切正常,王爷下午进宫向皇上复命后就会回府了。”
我挥挥手,“你派人通知大阿哥,让他好好陪他阿玛,中午不用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轻轻退了出去。我竭力在脑中拼凑着我所知道的情况,但是好象只记得允禟一到西北就被年庚尧监视起来,直到雍正四年被押解回京,他一直没能离开西宁。那回京之路,是一条黄泉路。
我心中大恸,连忙抓住椅靠。雍正,他真的会这么狠心地对允禟吗?而且,明年那篇《御制朋党论》就会出炉,虽然里面没有提胤禩的名字,但是历史学家都认为那是他向胤禩宣战的号角。明年到底是怎么一个场景?我的额头压在手背上,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现在要知道胤禩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去送允禟,只有一个人能告诉我答案。我吩咐阎进备车,随我去慈宁宫看德妃。
“王爷昨天吩咐过,说这几天最好不要进宫……”他看看我的脸色,顿了一下,“是。”
我看看身上的海棠画衣,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后和皇上之间缝隙颇大,所以少有人去慈宁宫,我只是去看她,也不用换衣服。
慈宁宫门前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阳光在青石板上寂寞地照耀着。我下了马车,扶着小如的手走进院内,两个宫女在修剪花枝,几个小太监正在打扫西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德妃正和于志在大殿内说笑,见我来了,脸上喜形于色。于志向我请安后,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殿门。我看着德妃的笑脸,心中感动,那么真挚的喜悦不是装出来的。她如果能这样对雍正,说不定等朝中局势一稳,他就会把允禵放回来。可惜,他们母子三人,都是那么倔强的人,谁也不肯屈服。
“灵犀祝姨娘万福金安!”她拉住我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你这孩子怎么还和原来一样美丽,真是让人羡慕。”我垂下头,“这句话别人说就罢了,象姨娘这样真正的美人来说,真让灵犀抬不起头呢。”
她微微一笑,“谁不知道老八待你好,原来我还看错了他,现在想起来……对了,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进宫来?”听她的口气,她也知道允禟今天去西北。只是允禟虽然与允禵交好,跟她的感情却非十三所能比。因此大殿内虽然只有德妃的两个心腹宫女,我还是低低地说:“我给姨娘送来两瓶秋海棠露,今天九贝子走,我也没有去送他……”
小如将手中的两瓶秋海棠露放在桌上,她神情一动,声音极低极低,“你这个傻孩子,老八不让你去是对的,最近有大臣在弹劾他,说他贵为亲王,但是出行时却不用引马,甚至直接纵马而行,违背礼制。”我一怔,胤禩出门一般都坐马车,只有两次是骑马,一次是带我去西山,还有一次是到允祥的庄子来找我……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居然有大臣一本正经地来上奏,那些人犯不着在这样的小事上得罪廉亲王,肯定是背后有人授意——是雍正还是年庚尧?
本来早上就头痛,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头就更痛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到后寝殿去休息一下,老八等会也要进宫的,我派人去给他传话,让他来接你。”她一脸关切。
桌上的小洋钟显示时间是下午两点,胤禩也快要来向雍正复命,我在这里歇一会应该也无妨,更何况阎进还侯在外面。我起身谢恩,她拍着我的手,“快去吧,还跟姨娘客气什么。”
德妃的心腹宫女雪原领我到后寝殿的西耳房歇下,“奴婢们就守在外面,您好好歇着。”我点点头,她福身行礼,带着小如一起关上了门。
西耳房靠近佛堂,我在梦中仿佛也听见一阵诵经的声音,不由猛地惊醒过来,朦胧间只见胤禩伫立在窗前,淡黄的衣衫在风中微微飘荡,背影说不出的潇洒挺拔。“今天累不累?”我伏在枕上,懒懒地问他。
“不累,你呢?”他回过头来淡淡的说。
我浑身寒毛倒竖,连忙起身下床,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臣妾参见皇上。”心中惊骇不已——小如和慈宁宫的宫女太监都到哪里去了,怎么由着他闯了进来,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后果定是不堪设想。我忽然想起德妃关切的笑容,耳畔“嗡”地一响,“是太后娘娘请您来的吗?”他扶起我的手臂,“我来给皇额娘请安,听说你不舒服,歇在这后面,就来看看你。”
我木然地坐下,德妃,她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上次胤禩因为年妃害我一事,将后宫搅了个鸡飞狗跳,她看见了雍正的痛苦,也知道谁能让他痛苦,所以才会要我到这里休息。我本来也只是她名义上的侄女——别说是我了,就连她亲生的大儿子,也及不上允禵在她心中的十分之一。为了允禵,她又是绝食又是发疯,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外面的人想必都被她支开了,否则雍正绝不会这么放肆,直接进入他弟媳妇的睡房。他最看重名声,做什么事都要名正言顺,连整个人都要花几年的时间布置,现在为什么这么冲动——这件事如果被第四个人知道,极有可能酿成大祸。
“皇上,要不我陪您去正殿和姨娘说会话吧。”我尽量放柔声音。
他只是看着我的脚,并不答话。我往下一看,脸顿时涨得通红。刚才一时情急,赤足向他请安,现在坐在椅子上,两只脚都露在外面。我虽然是个现代人,但是我也知道古代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见他目光灼灼,我暗自心惊,只得强笑道:“古人常说倒履相迎,臣妾做的还要彻底,居然赤足相迎——还请皇上恕我失仪之罪。”
他仍然没有什么反应,眼睛的颜色却越来越深。我看看紧闭的房门,极力忍住心头的恐慌,“皇上,臣妾要穿袜子,可否请您……”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蹲下身来,握住我的右脚,语气不容质疑:“我给你穿。”
我身子一软,连忙抓住他的手,“臣妾不敢,求您先出去……”
他不为所动,手指在脚背上轻轻摩挲着,脸色异常平静,只是那手掌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我心中一阵悲,一阵凉,两行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下来,悄然无声地被胤禩为我制的画衣所吸去——我为什么要忍受这种屈辱!我将眼泪擦干,坚定地说:“皇上,请您先出去。”
他眉头一皱,我的脚被握得生疼,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他好象想起了什么,猛地松开我的脚,负手站在窗边。我如释重负,匆匆穿上鞋袜,站起身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平静地说:“皇上,我们去正殿吧,不要让娘娘等久了。”
他回过头来,在我耳边留下一句话:“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我愣在那寂寥的余音中——他误会了,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但是我却无法解释,越解释越糟。此刻我最担心的,是德妃在我之前找到胤禩,并将他带进慈宁宫。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