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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与月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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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养心殿时,小如拿着一件斗篷正侯在门口,一见我头上的绷带,顿时唬了一跳,我示意她噤声。她会意,帮我披好斗篷,小心地扶我上轿。
我歪在垫子上闭目养神,轿内熟悉的“伊甸霓彩”让我的心平静而安稳。时光似乎倒流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我们都很年轻,有着无穷的信心和勇气,以为可以对抗一切。可是最终发现在渺茫的宇宙中,我们真的只是一个小得可怜的物质粒子。愚蠢到为了所谓的权力,放弃一切。可能再也不会有和胤俄斗嘴的日子了,我宁愿他是司空摘星,我是陆小凤,我甚至愿意为他去抓恶心的蚯蚓,只要我们大家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自古欢娱嫌夜短。人在高兴的时候,日子似乎插上了翅膀,太快太快地消失无踪;一到困苦无聊时,便象跛了脚一样,走得特别地慢。“永远快乐”这句话,不但渺茫得不能实现,而且荒谬得不能成立。快乐的永远不会永久。“永远快乐”,正如四方的圆形、没有的有一样经不起实践的检验。矛盾、人生的刺,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往往是你根本不愿再见到的东西。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假如有一天我们不会再见,我们都不要流泪。
“主子,王爷在门口接您呢。”小如的声音很是安慰。
我掀开帘子,胤禩披着一件貂皮大氅站在门口,小顺子和加新立在其后,神情沉静。我吩咐停轿,走上前去。他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头上的绷带。我笑道:“从今天起,换你来服侍我了。”
他微笑,将我的手放在嘴边哈气,“这么冰……”
回来了、都回来了。那些小小的、温馨的回忆,挟着香气,挟着少年时期的期盼,慢慢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大雪已经停了,太阳马上就会出来,凡事总有结束的一天。
他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一如当年他为我拒婚之时。英俊的面孔让我生出无穷的勇气,还有那年除夕胤禟和胤俄送我的礼物。所以我决计要坚持下去,即使我因感觉到生活的艰难而时日悠悠难过、痛苦辛酸,我也决计要坚持下去。
“怎么了?”胤禩担心地问,“头很痛吗?”
“不痛,我只是想回海南,这里太冷了。”我开着玩笑。
“我们回杭州吧。我喜欢那里晴翠的山峦和霏微的烟霭,我们在西湖边建一座宅子,推开窗户,满眼的青山绿水……”
“还有满眼的美女吧?”我一脸凶恶地说。
他一愣,大力吻着我的手心,嗬嗬地笑着。
我们的悲哀这么容易就被化解了,因为我们都还保持着当年的快乐和勇气,以及越来越开阔的心胸。我的心鼓荡起来,只要还有勇气,事情就会有转机。
因为勇者无惧。
即使失败了,我也会记得他许给我的一个美好的承诺:我们在西湖边建一套房子,那儿有晴翠的山峦和霏微的烟霭,推开窗户,满眼的青山绿水。
我在心里补充道,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
冬日的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着五彩的光芒,远远飘来的梅花的香气久久缭绕着,还有那叶子上沾满雪花的翠竹,空气清新得可以掬在手中,一切美得不象话。
林太医已经侯在黻霖轩,他检查了我的伤口后说道:“福晋的伤不妨事,只是擦破了皮,张大人已经上了药,伤口也没有发生感染,只要注意不沾水就可以了。下官每天都会来为福晋换药,请王爷放心。”
林太医走后,他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我当时心里着急,也来不及细想……”
“今夜肯定有月亮,嗯,还是满月。”我瞪着他,发现他们兄弟都是跳跃式的思维方式,“今晚陪你看月亮,好不好?”
可怜的我还在三段论中挣扎——
大前提:疯子不具备正常的思维。
小前提:我们思维都很正常。
结论:我们都不是疯子。
“在想什么?”
我定定神,问道:“胤禵还好吗?”当然是他们告诉胤禩我受伤的事。
“你应该改口叫他允禵。”他将一张圣旨递给我,原来是诚亲王胤祉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胤禛应允,从此各皇子均将名中胤字改为允字。
我将圣旨掷于炕上,懒懒地说:“小二,上茶!”立即被这位“小二”赏了一记爆栗。我抗议:“喂,我是病人好不好?!”
“我也是。”
于是两位“病人”只好一起躺在床上“养病”,由小顺子他们上茶。
十指紧紧交缠,我感谓,已经握了这么多年,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手。所以对方稍有损伤,我们都感同身受。
门外有人咳嗽,我悄悄地说:“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拉起被子蒙住我的头,“没事,睡觉。”
温暖的黑暗包围着我们,无比的温馨浪漫。听觉似乎尤其灵敏,我甚至听见屋顶掠过的风声。我附在他耳边说:“圣诞老人驾着飞马来送礼物了。”
“傻瓜,是你养的鸟。”
“笨蛋,是圣诞老人。马上要到圣诞节了,他来送礼物了。”我把这位有着粉红皮肤和白色大胡子的可爱老人的故事讲给他听,他大笑,“那你把长筒袜准备好,帮我也准备一个。”
我的头埋在他的颈窝,“我爱你,没有人能够比我更爱你。”
“我也是。”他吻我额头的绷带。
窗外的鸟儿欢快地鸣唱着,让我们心中生出无穷的快乐,认真地讨论着到底是海南好还是杭州好,直到昏昏欲睡。
那晚果然有一轮满月,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月亮,大雪过后天空澄澈得近乎透明,寒星闪烁,几缕薄如蝉翼的云彩被月光染成黄色,收卷自如,高远淡泊,如我身边的人一般。月光一寸寸地移动,掠过叹息桥,桥下的流水,湖边的梅林,直到移过墙头,耳边传来清脆的鸣叫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十一月十九日,胤禛以登基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奉先殿,并下令京城开禁。紧张的气氛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
十一月二十日,他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御太和殿接受百官朝拜,颁布即位诏书,宣称“皇考升遐之日,命朕继承大统”,宣布不作政治变更:“朕之昆弟子侄甚多,惟思一体相关,敦睦罔替,共享升平之福,永图磐石之安。”同时公布了恩赐款项三十条,改年号为雍正,依照习惯,明年为雍正元年。
我最担心的是十四他们还会不会在大典上闹事,胤禩安慰我:“他如果敢叫十四去,就必然有应付他的办法,十四也知道目前的形势,他不会莽撞的。”
希望如此。假如允禵在大典上闹起来,就算雍正再想饶恕他,恐怕也是骑虎难下,将他治罪后,德妃说不定真会撞柱而死……我捂住心口,不敢想象这惨烈的景象。
幸运的是,大典平平安安地举行,一点波折也没有,桀骜如允禵和允禟,最终也没有闹事。小顺子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悲喜交集。
但是他们好久都没有到我们府上来,我有些失落,胤禩笑道:“他们是不好意思来见你,等过两天就好了。”我也始终不愿叫他允禩。
“干脆我们再改个名字好不好?”
“什么名字?”
“我叫东方不败,你叫独孤求败,怎么样?”
“…………”
十二月中旬,雍正命允禩授理藩院尚书,允祥被封为怡亲王,并世袭往替,成为清朝有史以来的第九位铁帽子王。十二阿哥允祹被封为履郡王,已废太子允礽之子弘皙被封为理郡王,隆科多为吏部尚书。
接到圣旨时胤禩面无异色,理藩院主要总管蒙古、西藏、新疆等地事务,雍正明显是忌惮策零,所以才让他任理藩院尚书。我想到策零,心中安慰不已。现在准噶尔十分强大,玫瑰贵为王后,他要动我们前肯定会考虑这一点。而且他也见过策零,自然知道他的能耐。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到历史究竟会在何处与我们开玩笑。他现在一定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答应扬泰和玫瑰的婚事,可惜已经晚了。
我微笑着为自己斟上一杯温热的梅花露,“好香。”窗外满眼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