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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复何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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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雪地上跪着一地的人,我吸一口气,上前跪下:“乌雅氏参见皇上,皇上吉祥。”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我的面前,那明黄的衣摆已经沾了不少的雪花,“起来吧。”
“是,谢皇上。”我恭敬地说。
他已转身向外走去。我一愣,旁边一个太监朝我使眼色,似乎是小强,示意我跟上去。我在心里苦笑,但是脚却一步也不敢停,看了小如一眼,连忙捧着懿旨跟在后面。
宫廷织造办的牌子已经摘下,换成了“养心殿”三个大字。这是他登基后办公的地方,也是他的寝宫。
我胸口有些发闷,幸好现在是大白天,否则还真有些不自在。我随即讪笑自己,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都这么大把年纪了,难道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大殿内只有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和几名侍卫,香炉内缓缓升起龙涎香袅袅的香气。
“皇上,这是太后娘娘接受皇上和百官朝拜的懿旨,请您过目。”
“还是玫瑰制的龙涎香最好,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做的。”他答非所问。
我陪笑:“可能是加了一些蔷薇水的缘故吧,您可以命人再试试。”心底暗骂不已,皇帝的架子还没摆够吗,我的手……
“你的脚怎么样了?”
我一阵发懵,随即领会到是那拉氏告诉他我被年氏踩了一脚。看来后宫的斗争很激烈,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被卷了进来。“谢皇上关心,早就已经好了,只是不小心蹭了一下而已。”我说得十分地轻描淡写,反正该说的那拉氏都说了,年庚尧现在正得势,我没必要得罪他们兄妹二人。
手上的懿旨终于被拿走了。我松口气,轻轻在宽大的袖子里转动着手腕。
“你读过《史记》吗?”他忽然问道。
“是,臣妾早年读过一点。”
“还记不记得《始皇本记》中‘杀蒙恬’那一句话?”
我当然记得。那是秦始皇三十七年的事。原本秦国的王位继承人是大王子扶苏,但是因为扶苏对坑儒事件有一点不同的看法,被秦始皇撵去了北方。所以他出游时,身边只有小儿子胡亥和权臣赵高及丞相李斯。当始皇中途病死后,他们合谋政变,一边秘不发丧,一边伪造遗诏。结果胡亥被立为太子,而远在上郡的扶苏和大将军蒙恬被赐死。这就是太史公所说的“杀蒙恬”这句话的真实出处。
可是他现在问这句话,到底是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臣妾不大明白,还请皇上明示。”在很多时候,装傻是最好的办法。
“你是不记得还是不知道?”他冷冷地问。
我头皮一阵发麻,连忙说:“臣妾知不知道并不重要,臣妾只知道您会是一位好皇上。”
那拉氏、年氏、李氏,我佩服你们,居然好端端地跟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他微微一哼,声音忽然柔软下来,“你也累了,歇一会吧,等会还要见几个人。”小强奉上一杯热茶,又递了一个暖炉给我。我想起小如,对他说:“麻烦公公去对跟我来的小如姑姑说一声,让她回去给我拿一件厚实点的斗篷来。”小强看了胤禛一眼,行礼后轻轻退了出去。
他只是俯身批阅奏章,我捧着暖炉呆坐在一边,心想如果被年氏看见了,她不知下次会不会换一只脚踩我。只是下次我绝对不会对她客气,雍正一天没动胤禩,我就一天是廉王妃,她不能随意侮辱我。再说,以胤禩现在的表现,雍正应该找不到动他的理由。她反而应该为她的哥哥担心才是。
一个小太监进来在雍正身边低低禀报了几声,我只隐约听见“来了”二字。是谁来了?正猜测间,他已合上奏折,“命他们进来。”
“宣抚远大将军、九贝子和敦郡王觐见!”门口的太监中气十足,几乎把我手中的暖炉震掉。为了安排今天这场戏,他也算是煞费苦心,最终还是把我们凑齐了。胤禩虽然在家养病,但是正因如此,他反而更好发挥。是,他从来不做没算计好的事,我选择的时刻已经来临。
他们三人鱼贯而入,见到我时脸色都是一变。胤禟忽然走上前去,神情傲慢无礼,瞟了雍正一眼,慢腾腾地在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他是企图激怒雍正,制造事端,连忙冲他使眼色。他根本不正眼看我,只是放肆地上下打量着雍正。
胤禵远远地站在殿门口,倨傲无比,既不施礼,也不叩见新君。胤俄焦急地看着我,我只能苦笑着回望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这些鱼肉似乎比刀俎还要厉害,却忘记自己是血肉之躯,而人家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舅舅隆科多大人到,大学士王项龄到!”
在这叫魂一般的声音中,那位一手将胤禛扶上皇位的隆科多昂然步入大殿,雍正对他恩宠有加,特意在其名字前加上“舅舅”二字,使他成为全天下人的舅舅。他志得意满,却不知道月满则亏的道理。
他不用得意,很快就会轮到他的。
王项龄是一位享有盛誉的饱学之士,之所以让他来,雍正无非是想借他之嘴把胤禟等三人的言行告知天下,为自己以后的行为埋下伏笔而已。隆科多有些发福,二人拜见皇帝后,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们今天来只是做观众。
胤禟忽然冷笑道:“怎么,舅舅隆科多也来了?”
隆科多装聋作哑的本事不是一般地好,可是他一向被人捧惯了,此刻猛然听见胤禟嘲讽的声音,也有些忍不住:“请九贝子自重。就算您是皇上的弟弟,也要遵守君臣之道。”
胤禵道:“哦?原来你这奴才还知道什么叫君臣之道啊?”
隆科多和雍正脸色一变——胤禵一下刺中他们的心脏。
一个侍卫走上前来拉扯胤禵的衣袖,命他向新皇下跪。胤禵大怒,一脚将其踹开,大骂道:“我乃皇上亲弟弟,你一个掳获贱奴,竟敢来扯我的袖子。恳请皇上立即将这狗奴才正法,以正国体。”说完,昂首看向雍正。
雍正的双手紧紧握成一团,我知道他十分恼怒,胤禟他们在等待借口,他同样在等待借口。现在就看他们谁准备得更充分了。天时、地利、人和,他几乎全部占齐。我早就说过,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所以胤禟他们才会输。
我没有犹豫,上前说道:“十四爷请冷静一些,不要跟这个奴才一般见识。”胤禵瞪着我,似乎第一次见到我,半响冷笑道:“难怪廉王爷在家养病,原来如此……”
我眼前一黑,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退下。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荒唐、闷热而可怕的梦,好似经历了一场侮辱,而且是一个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人。
雍正怒道:“来人,将抚远将军拿下,从今天起,革去其郡王爵位,命其待于府中,听候发落。”
我想都没想,立即跪下恳求道:“求皇上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饶过十四爷。”说罢叩头不止。雍正命宫女扶我起来,但是头皮已经磕破了,火辣辣地痛。
胤禵虽然还在冷笑,但笑容已经有些牵强。胤禟起来走了两步,又颓然坐下。我捂住额头,看向雍正,他脸色发青,恨恨地说:“即日起,恂勤郡王奉旨待于府中,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外出。”
我松了口气,还好,胤禵的王爵没有被革去。否则被德妃知道后,又是一场大闹。
“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隆科多率先跪下:“微臣等告退。”
胤禟三人也不行礼,大剌剌地走了出去。我正要走,他忽然说:“你等一下,让太医给你包扎了再走。”
我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停下了脚步。胤禵回头看我一眼,眼中的歉意让我心头一热,微笑着对他摇摇头。他神色一松,和胤禟、胤俄一起快步离开。
“你是真的关心他们。”他语气苦涩。
“他们都是您的弟弟。”
“可是他们从不把我当兄长看待。”他冷冷地说。
“您现在是九五之尊,何不对他们宽容一些?”
“我……朕对他们还不宽容,若不宽容,我刚刚就把他们三个都抓起来了。”他推开后面的窗户,“你看看。”他还是没有说那个冷冰冰的字眼。
我倒吸一口冷气,后面居然是一个开阔的大场子,最少有一千名弓箭手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锃亮的箭头在雪地里闪着蓝汪汪的光。
“如果不是你刚刚为他求情,我一定不会饶过他。”
我低声说:“多谢您。”
他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往后退了一步。他叹了口气,喝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微臣张玉秉参加皇上,皇上吉祥。”一个老太医连忙趋上前来。
他摆摆手,“廉王妃额头受伤了,你给她包扎一下。”
“是。”这位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不敢怠慢,没过几分钟,我已经被包的象个粽子一样。他皱眉,“怎么这么难看?”
我微笑,“是我长得难看,不怪院判大人。”不会比他当年包得更难看。
张玉秉一头冷汗:“这……这……”
他挥手让太医退下,笑道:“你这么多年居然一点也没变……”
“谁说的,都快成老太婆了。”
“不,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只是我老了,早上起来,看见镜子里双鬓染霜,心中愕然,忍不住问,这是谁,这是谁?”他语气惆怅,似乎有些不甘心。他虽然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却发现人生最美好的岁月已经过去。连秦皇汉武都勘不破这一点,更何况是他——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