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子规呼 ...
-
今年冬天尤其寒冷,铺天盖地的大雪将京城罩了个严严实实,呼啸而过的北风夹杂着硕大的雪粒子为康熙送行,满眼的白色,还有各种声嘶力竭的哭声,能熬过来真是不容易。
回府后胤禩把自己关在书房,连续三天不吃不喝,我们全都守在门口不敢离去。第三天傍晚我实在忍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大着胆子把门锁打开。屋内没有点灯,映着积雪的微光,隐约看见他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我大惊,连忙命小顺子进来把灯点上。只见他脸色雪白,气若游丝。弘昊进来一看,二话没说,冲出门外吩咐人宣太医和准备食物。门外众人顿时忙成一团。
我将他的头抱在怀里,那冰凉的触感让我的心慌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个懦夫!
“你要是敢死试试!”我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
他的睫毛动了一下,象一跟柔软的羽毛拂过我的脸颊。
“没有什么事不能过去的,我陪着你,到哪里我都陪着你。所以你敢抛下我看看,上天下地我也要找到你!”
“吵死了!”轻轻的一句话让我的眼泪立刻决堤,漫到他冰凉的脸上,似一股热流,迅速融化了寒冰。
林太医来时,书房内已经生了几盆炭火,幸好地龙的温度很高,才没有转为风寒。林太医仔细诊治后,满脸庆幸地对我说:“亏得王爷身子一向很好,下官开几服药,好好调养即可。”才叔连忙领太医出去煎药,小顺子留下来伺候,其他人都守在门口。
晚上我一夜无眠,不停地为他换额头上的毛巾,辛苦得几乎误以为是高考那年。“老了、老了。”我喃喃自语。
“傻瓜!”床上有个人嘲笑我。
“不知谁更傻,差点把自己饿死。”我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但是眼泪却哗哗地往下流。
门外等候的下人们连忙把食物端进来,放下后又规规矩矩地退出去。小顺子把小炕桌端过来,将粥和各色小菜摆好。我扶他起来,拿一个靠垫垫在他身后,一勺勺喂给他吃。他象一个听话的孩子,迷茫的眼神让我心酸。
我在他耳边说:“你答应我,再也不要这样吓我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紧紧将我搂在胸前。
第二天加新来说阎进有消息禀告,他淡淡地说:“你跟福晋说罢,我精神不大好,不想听这些。”
加新一愣,立即恭敬地将一封信函交给我。
是那个神秘的阎进——他的世界终于向我敞开了。可是我宁可自己没有看这封可怕的信——信上说胤禟和胤俄正在加紧活动,已经有相当部分大臣支持抚远大将军回来登基,后面附有一个长长的名单。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胤禩后,他脸色平静,让我把信函烧掉,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京城的气氛无比压抑,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流言,说新皇登基的遗诏是伪造的,圣祖本是要传位十四子,结果被人篡改作“传位于四子”。这“人”是指谁大家当然都心知肚明。顿时各种版本的谣言纷纷出炉,说什么圣祖当日喝了四阿哥进奉的一碗人参汤,然后就七窍流血而死。还有说是四阿哥逼圣祖改了遗诏,等等等等。
不知胤禛听说这些传闻后,做何感想。他最看着的就是名正言顺,偏偏命运跟他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过了几百年还被人编成各种故事,说他篡位、逼死自己的母亲。
从天而降的雪花能覆盖万物,独独不包括人的心——那颗心就是这样变得越来越冷酷的吧。
据说胤禛气得发抖,命人严查此事,最终却什么也没查出来。在目前这种形势下,他唯有以胤禩、胤祥、大学士马齐和尚书隆科多为总理事务王大臣,共同掌管京中事务。并召抚远大将军胤禵回京奔丧。
我暗骂胤禟糊涂,这时候还敢造谣生事。他无非是仗着胤禵手上有三十万兵马,但是他却低估了年庚尧的能力,只要年庚尧切断后方补给,胤禵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寸步难行。更何况京城的兵力全都在隆科多手上,而西山骠骑营只听从胤祥的指令。雍正的谋略不是一般地高明。
胤禩淡淡地说:“这也不是完全是胤禟和胤俄在闹事,四哥在八旗中威望远远不如胤禵,平时他也很少于朝臣打交道,办事一丝不苟,不留情面,现在他突然登基,自然大家都不服。说到底,这是八旗内部的斗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属人口和亲信奴仆,每个人都在争夺储位的斗争中形成了自己的一股势力,谁胜谁负直接关系各派势力的切身利益。而许多领主看见皇阿玛对十四的态度后,都把宝压在他的身上。现在即使胤禵不愿闹事,也会有人逼着他闹事。”
可是都被雍正的铁碗政策镇压下去了。
胤禩这次表现中规中矩,雍正应该没有抓住任何的把柄。只要我们没事,总能为胤禟和胤俄想办法的。
但是接到那拉氏命我进宫的懿旨时,我还是忐忑不安。胤禩沉默片刻,说道:“可能他们是想让你劝劝太后娘娘不要为难他。”
他还是不愿称呼胤禛为皇上。
“德妃娘娘要求为圣祖殉葬,他流泪不止,娘娘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她坚决不接受皇上的行朝贺礼。马上就要举行登基大典,倘若娘娘坚持不参加,他的处境就越发艰难了。”胤禩语气客观,没有一丝的幸灾乐祸。
我想起那次德妃对胤禵和他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心中微微有些发酸——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我进宫后并没有见到那拉氏,轿子直接被抬到了毓秀宫。门外增添了一些侍卫,带我来的一个太监拿出一块令牌,那些侍卫确认一番后才让路。
我吩咐小如留在外面,独自走了进去。宫内已不复曾经的温柔富贵气象,大殿内凌乱不堪,几个宫女愁眉苦脸地立在一边,德妃还未梳妆,披头散发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地不知看向何处,似乎一下老了十岁。
她听见宫女请安的声音,略略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我,忽然流下两行眼泪。我连忙拿出帕子,轻轻地拭去泪水,“姨娘,让灵犀为您梳妆吧。圣祖也不愿看见您这样……”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搂住我嚎啕大哭起来。我静静地任由她哭,也不劝阻。只要哭出来就好了,憋在心里才真正难受。待她哭完后,我简单地为她绾了一个发髻,早有宫女递上擦脸的毛巾,我一边为她擦脸,一边低声地劝慰着。
她冷静下来,问我:“是他要你来的?”
“不是的,是皇后娘娘传我进宫叙旧,我听说姨娘精神不大好,特意来看您的。”
“胤禵、胤禵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抓住我的手,“他们都不告诉我胤禵的消息……”
我安慰她:“十四爷在军中一切安好,皇上已经命他回来奔丧,相信您很快就会看见他的。”
她冷笑,忽然叫喊起来:“不公平啊,不公平……“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寒冷空旷的大殿内,象刮过旷野的北风,我不由打了个寒战。忽然意识到我必须阻止她再说这种话,雍正绝不会任由我来劝她的,这四周不知有多少他的人,我们在这儿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她再这么说下去,只会害了胤禵。
“姨娘,您冷静一点……”
“你也怕他,是不是?我不怕,哈哈,胤禟也不怕……”她狂笑。
我苦笑,到处都是不怕死的人,偏偏都是他在乎的人。
“可是皇上也是您的亲生骨肉,您难道就不能稍微为他考虑一下?他小时候不能在您膝下承欢,这难道是他的错吗?他性格内向,不能象十四爷那样讨您欢心,可是他待您的心,却与十四爷是一样的。”
她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知道自己现在很激动,可是面对这么一个偏心到极点的母亲,我怎么能不激动!而且我如果不激动,就要换那个人激动了,他一激动,大家都要遭殃。
我叹口气,“姨娘,现在外面有很多不好的流言,您当然知道圣祖确实是把皇位传给了皇上。但是众口铄金,只要有流言,就会有相信流言的人。皇上现在处境艰难,如果连您都不支持他,您让他如何面对天下的百姓,如何统治满朝文武大臣,又如何面对圣祖皇帝呢?”
德妃听见我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也害怕自己没有面目去见康熙。
我趁热打铁:“从来只有额娘盼着儿子做皇帝的,独独我的姨娘是女中丈夫,不屑于这些浮名。但是您也要为您的儿子考虑一下啊,历朝历代从未有皇上登基,生母不接受朝拜的情况。如果您不来,皇上怎么能安心接受百官的朝贺呢?而且民间又该冒出多少对他不利的传言,好歹皇上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您真的忍心这么对他吗?”
德妃长叹一声:“可是胤禵……”
“您放心,只要十四爷不触怒皇上,皇上一定会好好待他的。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不对他好,还对谁好?”我虽然自己也不信这一番话,但是我却衷心地希望它能够成真。
德妃凝视着我,“你待他真好。”
我连忙说:“谁都知道我和十四爷更加亲厚,只是皇上身负社稷,不容有半点闪失,否则也辜负了圣祖生前对我的疼爱。”
“知道了,你让她们准备纸笔吧,本宫拟旨就是。”
我松了口气,笑道:“姨娘,您要习惯改称‘哀家’了,哗,多有气势的一个词。特别是衬着姨娘的花容月貌,简直是绝了。”我摆了一个东方不败的姿势,德妃纵然愁肠百结,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盖上了印章,“你把这个拿给他吧。他说不定就等在外面,他从小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从来不说,只是站在一旁候着……”
我心头一紧,应了声是,双手接过太后懿旨走出宫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