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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焚骨之痛 ...


  •   洛水岸边薄雾轻漫,朝阳还未升起。
      “将军,挖毁祖坟的犯人都带来了!”兵士上前通报,一边恶狠狠推搡了一把身边被五花大绑的人。
      夏侯惇一身缟素,背后还背着那个大竹筒,未转身只是抬了下手,“把火盆抬上来。”
      虽然摸不清将军要干什么,不过命令就是命令。兵士得令而去,留下一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乡民,惊恐不安地凑在一起。他们自知必死,只不知夏侯惇端这火盆上来,是要给他们什么苦头受。
      火盆很快端上来,被摆在夏侯惇身前,夏侯惇从背后卸下竹筒,双手举高,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祖宗们,子孙夏侯惇无能,让你们死后也得不到安息。今日我将你们一把火化了,若能换得一方安宁,你们身在其中,也便能安宁了吧……”
      “将军!将军你不能啊!”兵士们见状大惊,夏侯惇从来没给他们打过这样的招呼啊!
      夏侯惇手里拎着一块骨头,缓缓地扔进火盆里,看火舌腾起,将泛黄的遗骨一点点吞噬,最终变成焦炭碎落开来。
      夏侯惇面无表情,投入第二块、第三块……
      火舌、黑烟,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散了江上的雾气。
      “将军,将军你这是何苦呢?你回头看看吧,错不在你,是这些刁民啊!”
      夏侯惇摇摇头,声调平缓没有起伏:“我不看他们,我怕我看过他们,今后再见到,就会忍不住杀了他们。”
      身后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骨头焚烧成灰的哔剥声,一下下叩击着人的心弦。

      不知过了多久,夏侯惇将骨灰收敛入匣,缓步向江边走去。
      江上红日初晓,远处有渔船出港,疏忽间隐入芦苇丛中不见,只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远山深黑,那起伏的线条有如老者历经风霜的脊梁,十分执拗地环抱着这一方大好河山。
      “真是个好地方……”夏侯惇眯眼,抓起一把骨灰撒了出去。
      江上这时偏偏起风,骨灰从指缝里飞散,有些入了眼,让他仅剩的一只右眼也流出泪来。
      当年战场上拔箭出左眼他尚未流泪,今日之痛,可堪当时?
      夏侯惇不知,只是仰首迎风,任由飒飒的江风吹干他眼角的湿意。
      再回身时,只见身后静默地跪了一片,有自己的兵士,也有那些被抓来的乡民。
      夏侯惇挽起袖子,弯下腰亲自给乡民们松绑。
      “乡亲们,我夏侯惇在这里向你们道歉了!”夏侯惇背对着一江洛水,也兀自跪倒,“今日焚烧夏侯氏先人遗骨,就是向乡亲们保证,不管是谁,都不可让死人,挡了活人的活路!”
      依旧没有回答,乡民们只是沉默地俯首再叩,然后起身,离去。
      自始至终,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不过夏侯惇已然明白他们的意思。

      司马懿当朝被两个皇子参了死罪,也正因为被两个皇子以不同的理由参,这一件大事被生生弄成了一场闹剧般收场。夏侯惇焚骨收民心,立誓追究圈地之事到底的态度,更是给所有的人都敲了警钟。
      雷声大雨点小之下,最惶惶不安的还是某些真正做了亏心事的人。
      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变色,惶惶不安的多了,人就最容易露出马脚。
      曹操在等,曹丕也在等。
      地方豪强倚靠地方官员,地方官员又抱着朝中官员的粗腿。这是大魏建国以来第一场大案,也是朝中势力第一次大的清洗。
      曹操明白,这一次他放权给何人,何人几乎就必然成为大魏国的储君。
      曹彰无谋,但战功赫赫;曹丕心思缜密,可势不够重,两相不服,终究不够稳妥。
      曹丕……这小子好则好矣,奈何心思太野!
      曹操呵呵一笑,刚要提笔,突然脑仁里又拧着劲疼了起来,让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陛下,可决定了着哪个殿下去督办此案?”
      也亏得多年的老毛病让他早就忍耐力非凡,剧痛之下面色竟不稍变,立在下首的程昱一点也没发觉他的不对。
      “曹丕……”
      “是。”程昱听到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领命而去。
      疼痛这才汹涌地压了下来,这一次似乎很不寻常。
      曹操眼皮剧烈地跳动,抬手砸碎了一个茶盏,内侍闻声而来,又惊慌而去。
      铺天盖地的疼痛之中,眼前竟幻出一人的身影,看得他一阵心悸。
      那人伸出手,冰凉干燥的触感落在他的额头上,稍稍缓解了脑仁的抽搐。
      “撑住,别睡。”跟手指一样,清清凉凉的声音。
      “是你?”
      曹操喃喃,拼尽了堕入昏睡前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人纤瘦的身躯禁锢在了怀中。

      曹操这一病就是半月不起,其间司马懿寸步不离地侍疾,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
      宫中原本不缺人手照顾,司马懿又非内臣,本不必如此亲力亲为。只因曹操半梦半醒间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两人一卧一坐地过了一晚,司马懿便不走了。
      朝政暂时由右丞相曹仁接管着,曹丕接了查办兖州圈地的案子,却迟迟不肯动身,只是在京中雷打不动地继续修他的魏律,每天晨昏定省地去探视曹操的病情。
      曹操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长,原本线条刚毅的下颌也因为久卧而松弛了下来,堪堪显出老态。
      曹丕进得房内来,见司马懿趴在靠窗的案几上睡着。春已渐深,厚重的冬衣已经穿不住,司马懿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肩上披了件绣金纹的玄色大氅,头顶几缕散落的发丝随着窗缝里漏进的风儿轻轻晃动。
      曹丕心头微微一动,抬手放下了曹操榻前的珠帘,放轻了手脚向司马懿走去。
      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曹丕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蹲到司马懿的跟前,用手覆住了他伸在桌面上的右手。
      司马懿睡眠却极浅,被他只轻轻一碰就醒了过来,手掌一翻便制住了曹丕的手腕。
      动作虽敏捷,力道却完全不够。曹丕无声地笑笑,任由他抓着,将手腕抬起举到自己眼前。
      司马懿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跳动着,看在曹丕眼里,全是跃动的诱惑。
      当然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冲动,都已经忍了这么久,忍耐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所以曹丕只是向那青白的手背上吹了口气,满意地看着司马懿变了脸色,收回手去。
      “你瘦了好多。”
      司马懿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下曹操躺的地方,珠帘被放下,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到,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不劳殿下关心了。”
      曹丕一点也不恼,反而将手伸入了他披着的黑色大氅下,握住了他的脚踝:“我的人,我为什么不关心。”
      “你!……”司马懿心头火起,抬眼却见曹丕游刃有余的笑容,心中不禁骇然。
      曹丕一向谨慎,如今竟敢公然调戏起他来,当真是已经羽翼丰满。
      曹操头风是固疾,绵延了二十几年,这一次病倒,恐怕来日无多。
      而他,在成全了曹丕之后,又有什么资本,能让曹操在死前再多看自己一眼,叫他一声司马懿,而不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呢?
      司马懿迷茫了,曹丕无疑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可这个作品的作者,在曹□□前,他却万万不敢说是自己。
      难道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到头来竟全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看着眼前曹丕得意的笑容,司马懿强忍下被碰触的恶感,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曹丕凑近了点,手也向上,摸上了他的腰:“想干你。”
      “说正事,不然我叫人了。”司马懿咬牙。
      曹丕这才敛了玩味的神色,将手收回,拢在宽大的袍袖下:“我要去兖州,此行必须速战速决,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
      司马懿嗤笑一声:“你是怕陛下什么时候……你还在外地,白叫人占了便宜是吗?真是个孝子,这些天你总往这里跑,也是在估计着陛下的时辰吧。”
      曹丕挑眉:“我只问,你跟不跟我去?”
      司马懿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问题,你要我做什么,给我开什么条件。”
      曹丕伸出手去,按下他一根中指:“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我要你做的,就是跟我一起去见证天是什么样的。”
      天的样子吗?
      司马懿笑了,抬头看向窗缝外的天空,正被如血的晚霞烧得通红。
      我一早便看过,你晚了一步啊,曹丕。

      曹彰弹劾司马懿不成,曹植又因为误会而恨极了他,一时间感到挫败不已,索性呆在军中不再参与朝政。曹仁也拿他无可奈何,眼见大好的机会就要这么白白错失,只好握紧手中监理朝政的权利,培植自己的势力。
      曹丕迟迟不肯出京,也是曹仁心头的一块大患。因为他扶植己方势力的行为已经引起朝中诸多诤臣的不满,曹丕身份又特殊,他也不好明着赶人,只好差人一日三请,每次却都被曹丕以时机未到为由推了回来。
      曹操病倒以前也说过要徐图治理,给曹丕如今的行为留了后路。眼看着曹操时日无多,曹仁尽管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曹丕不紧不慢,先给夏侯惇去了封信,又借曹植的面子,选了个好日子亲自去崔琰府上把他请了出来。崔琰一出山,原本曹植的追随者仿佛又有了主心骨,对于曹丕这个恩人,自然也免不了多出几分好感。
      就在曹仁派来三请的人恨不得增加到五请时,曹丕突然就转了性子,连夜召集了随行的官员,清晨的时候就悄然出了许昌。
      因为案件事关重大,曹操一早给了曹丕机动之权,因此曹丕所带的人,二品以下官员均不需上报批准。二品以上的,曹丕只上奏了崔琰一人。曹仁本不欲准,可曹彰反对,说是他本就欠着曹植的人情,如今崔琰好不容易复位,竟连出门走走都不许吗?也未免太过小肚鸡肠。
      曹仁无法,转念想崔琰一介老朽书生,性子清高极难伺候,如今光杆一条也翻不了天,就让他跟着曹丕,给曹丕找不痛快去吧。
      既然是地方到中央层层抱着大腿,那特使出京一事想必也不可能瞒得住。既然瞒不住,那不如就开诚布公,也好让该动作的人动作起来,上演一场好戏。

      马车里,司马懿拢着那件绣金线的玄色大氅,蜷在一角睡着。
      曹丕看了会儿书,天色已然大亮,司马懿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连眼皮也不动一动。
      那件大氅,怎么看也不像是司马懿用得起的规格。曹丕微微眯起眼,拨开车帘,马车已经出了许昌城。
      曹丕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眼前这人从今天起,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权力,他将要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不会再让这个人从自己手中被夺走。
      “仲达,仲达醒醒。”
      司马懿皱了皱眉,伸出手胡乱挥了挥,又把脑袋缩回了大氅里。
      “困成这个样子,真是……”曹丕笑着摇头,刚想替他拉紧身上的大氅,突然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在许昌宫里,明明是被他一碰就马上惊醒的。难道曹操的身体真的让他那么操心,连熟睡都不可得?
      “你那么担心他,为什么要跟着我出来?你真不怕等我们回去,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司马懿依旧在熟睡,看上去十足的疲惫。
      曹丕将手伸向那件大氅,几经思索,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改为挪身到司马懿身边,将他因为颠簸而一下下磕碰的脑瓜按在了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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