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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遗骨 ...


  •   一晌贪欢过后,司马懿侧着脸趴在榻上,眼睫忽闪忽闪就快要合拢。
      曹操心情不错,伸手揉了揉司马懿的头:“睡吧。”
      司马懿哼唧了一声,转身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茧,曹操被他迷糊的样子逗得一笑,推开窗看了看天色,已然大亮。
      外间传来侍者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陛下,早朝了。”
      曹操应了一声,一个懒腰伸到一半突然停下,扭头朝等身的铜镜里看了一眼,铜镜里的人也僵着腰看着他。
      曹操低声一笑,转而活动了下胯骨,面带微笑推门而出。

      殿外跪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裹着战甲依旧线条精悍的脊背上,绑着一个大竹筒。
      曹操大步走向玉阶,只在路过跪着的夏侯惇身边时,伸手拍了拍他硬邦邦的肩。
      夏侯惇的身子猛地绷紧,继而俯身,向着曹操的背影长久地叩拜。
      “——早朝!”
      曹操端坐朝堂之上,正对着他的一干臣工。这样的场面曹操早已习惯,只不过后来,他所坐的地方从偏的变成了正的,不过差了一步的距离。
      云与泥,天与地,忠与奸,尽在这一步之间。
      那一把偏位上的椅子,他原本想要烧掉,临了却改了念头,如今依旧陈设在那里。
      那一把沉黑色的大椅,上面落满了灰尘却没有侍者来清扫。昔年年纪尚幼的小皇子们,连皇座都敢爬上去打滚,却唯独不敢碰那把大椅一下。
      那是一个本朝最大的忌讳,曹操这样做了,却并不希望有第二个人效仿自己。
      但忌讳毕竟是个死物,镇得住人为却压不住人欲,这殿内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坐的这个位子,这一点他向来明白。
      殿内寂静了一刻,曹彰横心上前:“陛下,儿臣有本要奏。”
      曹操笑着看他:“你甚少在朝上奏本。”
      曹彰抬眼惴惴看了曹操,那张脸上挂着属于慈父的笑容,给了他些微的勇气。
      “儿臣上奏司马懿三宗死罪!”
      曹操眼皮跳了一下,面上容色不变:“曹彰,你同司马懿有何相交?何时竟知晓了他的三宗死罪来?”
      曹彰咬了咬下唇,两道浓眉倔强地拧起:“司马懿谋害朝廷命官,栽赃皇子,意图谋反,这三宗罪不可赦!”
      此话分量不可谓不重,就在这时,殿外也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人群分开一条路来,只见司马懿官服穿得一丝不苟,满脸肃然走进殿来。
      “儿臣也认为,司马懿该杀!”
      还未等曹彰解释,曹丕也出列,只是手上并未拿着奏折。
      见此情景曹操呵呵一笑,意味不明地抬手,将话头转向司马懿:“你怎么来了?”
      司马懿再拜,抬起头道:“臣好歹也是陛下亲擢的文学椽,每日上朝乃是分内之事。”
      “哦……”曹操不置可否,“曹丕,你刚才说什么?”
      曹丕眼角余光瞄了额角冒汗的曹彰:“儿臣说,司马懿该杀。”
      曹操嘴角的笑变成冷笑,这一个两个像约好了似的,唱戏吗?
      “他们说你该杀,司马懿,你有什么要说的?”
      司马懿跪地:“臣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这话他也曾经同曹彰说过,曹彰正是听信此话才造成了如今万劫不复的局面。此时旧话重提,无异于在曹彰伤口上撒盐。
      “只是不知三殿下参微臣谋害朝廷命官,究竟是哪个命官;栽赃皇子,栽赃的是哪个皇子;意图谋反,谋的又是谁的反?”
      曹彰被他理直气壮的反问气得手抖:“杨修是怎么死的,植弟又是如何被牵连,你……”
      “咳咳咳!”曹仁在一旁大声地清嗓子,曹彰瞪了他一眼,愤愤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司马懿低垂了细长的眉眼:“既然三殿下心里最清楚,那么微臣愿闻其详。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请三殿下也将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白说说,也好让我死得明白,让众位臣工也心服口服。”
      曹彰被他激得就要脱口而出,曹仁使劲使眼色也没用,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陛下,夏侯将军还在殿外跪着呢……”
      曹操抚了抚下巴:“甚好,你们今天都跟司马懿杠上了。曹丕,你呢?你什么理由?”
      曹丕正色:“儿臣的理由只有一个,司马懿身上有陈年积案,不能就这么算了。”
      曹操面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直接拍案而起:“曹丕,你要挖你亲弟弟的坟吗!”
      曹丕跪地哭泣:“父亲,冲弟的坟挖不得,夏侯家的坟就挖得吗?”
      “什么!”
      曹丕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方才我见夏侯将军跪在殿外,就多问了一句,夏侯将军对我说……他背上背着的,是夏侯家先人的骨头!”
      曹操这一支并非正统的曹家人,乃是从夏侯氏抱养而来,可以说夏侯家才是皇家真正的血亲。只不过若公然认祖难免引起曹氏一族的离心,这才微妙地没有说穿,但这一桩可谓是朝中公开的秘密。
      如今夏侯家的祖坟被挖,可不如惊天霹雳一般!
      “快让夏侯惇进来!”

      夏侯惇入得殿内,解下背后的竹筒,双手举着上递。
      曹操不接,面色很是难看:“早就让你将夏侯家的祖坟迁进许昌,你非要说什么先人们留恋故土,现在好了,好了!”
      夏侯惇以头抢地:“陛下,非是祖坟之错,而是元让之错啊!”
      曹操愤然:“怎么回事,你说!”
      夏侯惇直起身子:“我在兖州监督军屯,乡民不满,将我祖坟多次挖毁。我不忍先人尸骨不安,索性将尸骨收拣,带进京来。”
      曹操啧啧,抄起侍者端着的茶盏喝了口:“乡民不满?他们是不满屯田,还是不满你?”
      “都不是!”夏侯惇愤然叹息,“是当地的乡绅豪强以修陵的名义大肆圈占土地,强买之后就再不受屯田政策管辖,也不用交租。乡民既失了土地,又要交纳屯田之税,还因为民屯的政策,连做雇农亦不可得。当地……当地还有个民谣,王侯将相棺中老,长明点灯烧民膏!”
      此言一出,群臣震恐,纷纷仆地。
      曹操将手中的茶盏捏得咯吱作响:“既然知道根源,为何还跟个孙子似的回来?”
      夏侯惇低头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曹操转身,仰头看着正殿高高的天顶,那至高的一处,在白天依旧暗着,让人看不真切。
      “曹彰,你之前说要杀司马懿,你觉得这些刁民,该不该杀?”
      曹彰一个激灵:“大逆不道,该杀!”
      曹操微微笑:“刁民是刁,他们拿着锄头想要挖你祖坟,改日也能拿着锄头打到许昌来!曹彰,王者不轻言杀,言出则必行。朕且问你,你要带多少兵,才能杀得尽天下的刁民?你小子,还差得远呢。”
      曹彰被训得没了脾气,只得诺诺称是。
      “曹丕,你怎么看?”
      曹丕缓缓抬起眼皮,薄唇如刃开合:“先挽民心,徐图祸根。”
      “民心……”夏侯惇叹了口气,“殿下此言差矣,人家把我们祖坟都挖了,如果不先除掉祸根,如何能够再凝聚起民心啊!”
      曹丕面色凝重,忽然噗通一声双膝跪下。
      “儿臣冒死提议,让夏侯将军仍负遗骨回乡,当着民众之面焚烧成灰,洒入洛水中。如此一来,民心可归也!”
      “二哥,你疯了!”曹彰冲上前去,抓着曹丕的肩摇晃。
      曹丕低垂着眼帘,只是自眼角滑出一滴泪来。
      曹操心下叹息,跟他最像的孩子,原来既不是曹植也不是曹彰,曹丕也许少了几分自己的纵横捭阖之气,却比自己的心肠更硬上一分。
      于国是福,于身是孽,于家是祸。
      “元让,就按他说的做吧。”
      “什么?”夏侯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吧,这种事还要朕下旨吗?”曹操背过身去,“夏侯家世代忠烈,一把遗骨换民心,他们该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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