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谷》夏夜栀子香

29、烟火

　　秦家的主子们听完了戏,便全回到中堂拉着家常守岁。里面数二奶奶的话最多，她守在秦向书的身边挑着听来的趣事说着，大都是关于其他大户人家的家中糗事。秦向书边听边笑，取笑着二奶奶这年纪还“鬼灵精”，而三公子不时地跟着腼腆笑起，眼神所落之处却是站在二奶奶身边的阿珂——我仔细注意了一下阿珂的手腕，能隐隐看见半掩着的白玛瑙。大奶奶在一旁倒是昏昏欲睡，却也强打着精神时不时地聊上几句，唯有秦立舞可以跟二奶奶匹敌，不停地补充着二奶奶说的趣闻，倒惹来大奶奶的几句数落。
　　秦立兆坐在角落,远离着那个女人打堆的地方,绕着自己耳边的发丝,闭唇不语。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很不耐烦。
　　“怎么还没听见爆竹声？”他咬了一下嘴唇，开口说道。
　　我笑了笑：“还要一会儿呢。”
　　抬头向门口看去，我看见江恒正靠在门外，他环抱着手，斜倚的身子套着的淡黄外套整整洁洁，看不出一丝凌乱。他眼角瞟了一下我，随即又飘向我的一侧，然后把头扭到一边，抬头看着漫天星光。
　　四方的雕花门，门外是红成一片的灯笼，门内是欢声笑语的一家人，门槛边，是道寂寞的身影。
　　这时，蔡嫫嫫迈进了门槛，满脸笑意地说道：“老爷，太太们，快到子时了，要放爆竹了！”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震耳欲聋，大红的碎纸屑飘得满天都是。中堂外，我捂着耳朵，躲在秦立兆的身后，直等到那鞭炮声落下我才探出了头。
　　“我是经不住了，”大奶奶用手绢掩着口微微打了个哈欠，转头对秦向书说道：“老爷，我就先回房了。”
　　秦向书点了点头，嘱托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大奶奶点头道了声谢，领着几个丫头便欲离去。她经过秦立兆身边的时候，看了看我，顿住脚步对我说道：“好好看好你主子，别让烟火给伤着了。”
　　“奶奶放心。”我低头应道。
　　“母亲走好！”秦立兆在一旁突然大声说道，惊得我抬起了头。
　　大奶奶瞪了他一眼，握住手绢的手轻轻朝他头上敲去。秦立兆也没躲，只是冲着他母亲微微一笑。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眼神朝大奶奶看去，无意间却瞅见大奶奶身边的上官玉，嘴边微微勾起一丝笑容，静静地朝我身后看去。我好奇地向后一张望，只看见江恒远远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我。满地的红纸屑上，一袭淡黄的他清冷如月。
　　我下意识地扭回头——我怕他的清冷穿过满地的纸屑，罩在我的心上。轻启眼帘，我却看见上官玉的眼神默然地从我脸上扫过。
　　“好了！”秦向书等大奶奶走远，高声说道：“你们几个孩子自己好好热闹一下。”
　　秦立兆，秦立舞，秦立瑞三兄弟见状忙规规矩矩地站好送别。直到秦向书和二奶奶的身影走远，三双眼睛彼此一对望，满脸喜意。
　　“哥，立瑞！”秦立舞高声得意道：“我们三兄弟可要放高兴啊，今年的烟火比去年还多。”
　　“废话少说，”秦力兆朝他二弟身上一拍，催促道：“快拿来！快拿来！”
　　秦立舞哎哟了一声，一边嘀咕他大哥是土匪，一边召唤下人取出烟花。
　　秦立舞把烟花朝地上一放，分成了三堆，他指着中间最大堆的说道：“我买的这烟花，这堆我就要了。”
　　秦立兆一把推开了他，把最大的那捆朝身边赶：“去去去！我还嫌这捆少了呢！”末了，把我往烟花堆旁一拉，他大声对我说道：“你给我守好！”
　　我皱了皱眉头——多稀罕的东西，值得这样抢来抢去？
　　他又冲秦立舞摇了摇指头，扬起下巴说道：“你若硬要，我就把你的那堆也给抢了！”
　　“瞧瞧！瞧瞧！”秦立舞眼一虚，指头朝他点去：“立瑞，你瞧瞧！这就是我们大哥！立瑞你给评评理！”
　　“二哥也讲起道理了啊？”秦立瑞走了过来，腮带桃红，眼中春波微荡。
　　他把边上的一堆烟花向身边靠了靠，便眨了眨眼，腼腆笑了笑：“二哥若嫌不够，就拿我的分一些去吧。”
　　秦立兆也未理会他这个在一旁嘀嘀咕咕的二弟，只是拿起一只烟花朝我手上一塞，说道：“我帮你点吧。”
　　我怔了一下，我见他抢得这么热闹，一定会迫不及待自己先玩起烟火。
　　他看向我，眼角轻轻一撩，便把我手中的烟火点燃了。噼啪一声，那支得长长的烟花线野性十足地炸开，绚烂的色彩顿时向外喷发了出来。
　　噼啪声中，手中的烟花线越变越短，而那烟火越燃越绚烂。如果烟花有生命，那么它最灿烂的时候应该是死亡的时刻吧——多傻啊，为了这短暂的光芒白白地燃烧生命。
　　另一支烟花伸在了我的旁边，同样的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我向侧抬头，看见秦立兆的双眸中不断跳动着的烟火，生命线被点燃般的激烈。他拿着烟花线慢慢地画起了圈，白色的圆圈在空中戏法样的即闪即逝。我笑了笑，紧跟着在旁边画了一个圈，我的圆紧贴着他的圆的轮廓滑向了另一侧，而他手中的圆不甘心地紧追上来，终和我的圆相交了，但在那一刻，我手中的烟花线却已燃尽。
　　旁边秦立舞放的地滚龙，疯了一般的在众人的脚下乱窜，吓得胆小的丫头们纷纷尖叫，秦立舞乐得哈哈大笑。秦立瑞见状抓了一把烟花忙闪了过来，对着秦立兆说道：“幸好大哥你把大堆的拿去了，里面放着爆竹呢——瞧二哥疯的！”
　　我冷冷地看了过去，五颜六色的烟火下，秦立舞的笑容诡异而狰狞。我嗤笑了一声，俯身向烟花堆里翻出一个小爆竹，抓过秦立兆手上的香，点燃引子，朝秦立舞的脚下扔去。
　　砰的一声响，吓得秦立舞踉跄了几步。定下神来，他马上向四周看了看，吼道：“谁不要命啦？”
　　秦立兆朝我身前一挡，说道：“我干的。我还打算继续扔呢！”
　　秦立舞一听，大笑了起来：“哥哥这样耍我，明早我告娘去。”
　　秦立兆不屑的一笑，抓起一个大爆竹追了上去：“该死的，再送你一个大家伙！”
　　秦立舞一听，撒腿就往后跑，他边跑边喊道：“快拦住他！我哥要杀亲弟弟啦！”众人却没有听他的，纷纷笑着让开了道。
　　“没事的，他们。”秦立瑞在我耳边说道：“去年他们玩得更疯——大哥的衣裳都被爆了一个大洞。”
　　我朝秦立瑞笑了笑，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眼中的羞涩,却更显出他的青嫩。
　　我对他欠了欠身，几步走到了角落里，看着身旁——江恒正垂首不语。
　　“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好戏。”我轻睨了他一眼。
　　“就这几天。”他笑了笑：“你若高兴，不如你选个日子。”
　　“初四吧。”我脱口而出，心里却想起初四正是牛三找我拿钱的日子。
　　“好。”他点了点头，一张脸平静如水，象是胸有成竹。
　　若他扳倒了二奶奶，一定又会借着秦立舞向前大迈一步。我轻磨了下牙，先是小玉儿，然后是二奶奶吗？想起了那个女人说要吊死我的的尖锐声音，我心里一阵痛快。
　　我靠着江恒来搅乱秦家，我亦帮着他来向上爬。
　　“我帮你，你也帮我。”
　　突然，我觉得先前志气地不想江恒插进牛三的事实在有些幼稚可笑——我帮了他，他也该帮我。
　　“借我两百两。”我忽然开口道。
　　江恒有些吃惊：“要那么钱干嘛？”
　　我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被小鬼缠上了。”
　　“哦？”他有些疑惑。
　　“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进秦府了。”
　　江恒有些吃惊，随即又平静不语了，只是眉头紧蹙，加浓了他眼底蕴着的轻愁。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巨响。不一会儿，秦立兆、秦立舞并肩走了回来。我朝秦立舞衣角看去，上面爆了一个大洞出来。

　　初三，江恒与我在水榭碰头，他递给了我一包银子：“我只凑到一百五十两，你那里还凑得齐不？”
　　我蹙了蹙眉，月俸加起来有个五十两的样子，卖身除掉给石头的七十两银子还余三十两，那天去黄先生那里拿的人参我抽了两根出来，也值个二十两吧。我咬了咬唇，加上江恒的银子，都还差五十两。
　　手指突然碰到腕上的赤红玛瑙手镯，温润光滑。灵光闪过，我冲江恒一笑：“够了，我们加起来刚刚够。”
　　“那就好，”他凝视着我：“不过，若他还缠着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微微点了下头，却看见他眼中一晃而过的秋般惆怅。
　　与江恒告别后，我揣着银子往竹院走去，突然看见一行人急冲冲地往梅院方向走去。我忙停步下来，向同样在路边张望着的一个丫鬟打听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那丫鬟有些吃惊：“今早府里养的家猫在百花园刨出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不？”
　　我茫然地看着她，我知道还问你干吗呢？
　　“是个草人，有人对二奶奶下降头呢！”
　　降头？真没想到会被刨了出来，我面平心笑，只可惜这降头发现的太晚了。
　　不知上官玉听见这消息，是什么表情呢？恍惚间，我隐约记得她曾对我笑过。
　　那一刻，脑中闪现起上官玉端庄而刻板的面容上，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的一丝笑容，配着她润白的肤色，竟显得有些诡异。
　　“你以为它这样就会没命吗？”她指着地上断成两截的蚯蚓。
　　那时我还在大奶奶园里帮工，突然看见山茶花下的黄土里拱出一只蚯蚓，顿觉得恶心，随手拿起铲子把它分成了两段。
　　小时我就知道蚯蚓分段死不了的，所以才觉得恶心。
　　她懒得看我，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要么你烧死它，要么就晒着它，断了它的水源让它干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