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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帐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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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开什么玩笑!
台上的聂彩衣正唱到精彩处,她微曲双膝,拈花指朝上一指,眼里那片旖旎灿烂的光芒顿时赛过了天上的群星,嘴里吐出的字各个都比玉珠落地的声音还要动听。周围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掌声,鞭炮一样的响烈。而我站在大奶奶旁,听完二奶奶的话,措手无策。
李谷雨,冷静下来!
马上冷静下来!
突然间,灵光闪过,我甩头望向秦立兆,他正拧着眉头,注视着台上,与我一般的默默无言。
“还有机会,”我对自己说:“李谷雨,赶快!”
我一定要阻止,阻止任何人进入二奶奶的寝房!
我把心一横,把眉一展,快步跟着二奶奶的贴身丫鬟,向偏门走去。
“谷雨!”秦立兆突然回头叫道,朝我勾勾指头,示意我过去。
脚下翻飞的衣角顿时停下了,虽不愿意,我咬了咬唇,还是朝他走去。眼看着那丫鬟出了偏门,心里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秦立兆紧紧地盯着我,似乎不满我的走动。
“回大公子,”我保持着面部的平静,说道:“回屋给您拿暖炉。”
“可我不冷。”他扬了扬眉。
“可我怕你冷了。”
突然间,秦立兆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微微翘起,他眼中的那片光亮仿佛燃得更加旺了。他对我轻轻说道:“不用了,留下,听戏。”
“可,”我咬了咬唇,快声说道:“可我很冷。”
说实话,我确实是被二奶奶那话吓出一声冷汗,我的指头冷得都有些刺肤。
秦立兆听了这话,四下张望了下,然后回头一下抓住了我的左手——他的手,比火炉还要暖和,我的指尖顿时感到一股暖流传了进来。我怔了一下,正要挣开,他又猛的把手放开,将头扭向戏台,嘴里说道:“那你去吧。”
“谢大公子。”我扭头看向偏门,应该追得上那丫鬟。
“早点回来,”他却又抬起头看向我:“等你一起放烟火。”
本想挪开的身体一下顿住了,我看见他那双澄澈的双目中,那股耀眼的光芒含着摄人的力量,却又轻轻地荡过一丝微风。不由得,我冲他微微一笑:“好的!”
转身快步向偏门走去,我心里却生出一股莫名的内疚。可是,我有什么好内疚的呢?
小跑了一段路,我终是追上了二奶奶的丫鬟。我半喜半急,忙高声把她叫住了。
“我回去给大公子拿东西,这路上没几个人,不如一路作伴吧。”我冲她笑了笑,她和我正好顺半截路。
她一听有人作伴,一张圆脸笑得更是圆了,便点了点头。
一路上我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和她拉着家常。长相出众的大公子,虽是女人勿近,但却因此保持着一份神秘感,这同我一路的圆脸丫鬟也因此对我在竹院的生活相当感兴趣。我便挑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来说,她听得高兴,脚下的步伐跟着我是越放越慢。
但终究是到了三岔路口,我该往前直走,而她该往侧走。
我现在当然不会真的朝竹院走,反正我是笃定了,我赖也要赖到梅院去。就快和这圆脸丫鬟分开走了,我对着她把眉一挤,手捂着肚子说:“肚子又折腾起来了,胃好难受。”
她一听,掩嘴一笑,说道:“那你赶快回竹院吧。”
我回头看了看竹院的方向,又对她摇了摇头:“太远了,我怕来不及了。梅院只有几步路了,
不如……”
“这——”她瞧了瞧我,有些犹豫。
我搭上她的肩,把腰弯得更下来了:“二奶奶又不在院里,你就当做善事吧,我真的好难受!”
心里苦笑了一下,装成这样子真是难为我自己了。
“好吧。”她轻轻说道
暗自得意了一下,我装这么可怜,若她还不答应,那真是石头心了。
弯着腰入了梅院,就看见正对着院门的厅堂前站着两个家丁,我双眼打量着四周的角落,没发现什么人影。接着圆脸丫鬟领着我绕过厅堂,往侧一指:“茅房就在后面。”说完,她又盯着我笑了一下:“差点忘了,你也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快去吧。”
我点头道谢,眼珠子却往丫鬟房处转溜过去,房里亮着灯,估计应该有一两个丫鬟。而我的对面就是二奶奶的寝房,十步左右就能走到,虽路上拖延了一些时间,我也不能担保江恒一定出来了——毕竟二奶奶藏的东西,找出也是要费一番时间。
觉察到身边的人向前迈出了步伐,我心不由得一紧,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进寝房。若江恒此时在寝房,不是碰个正着吗?
若他在里面,应该让他知道有人要进寝房了。我盯着前方红灯笼下的窗子,把眉使劲一皱,拽着身旁人的细胳膊,高声叫唤道:“哎哟,痛死我了!”
这声“哎哟”我是灌注了全身的力量,把身边的丫鬟着实给吓了一跳。
她忙扶着我,连忙问道:“你,你怎么了!”
我朝肚子一指:“肠子好象结在一起,又涨又痛!”
“还是我扶你去吧。”她担心地看着我。
我肯定是巴不得,忙点点头,眼神却偷偷瞅向对面寝房的大门,我清楚地看见那门微微开了条缝,又悄悄关上了。
头上不禁冒出一丝冷汗,真的是好险。
我正被扶着朝丫鬟房后的茅屋走去,那丫鬟房的门却砰地一声被推开了,两个丫鬟探出头张望了过来。
她们向我盯来,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啊?”
圆脸丫鬟朝她们招招手,高声说道:“你们过来扶她去茅房,我要替奶奶拿袖炉。”
这怎么行!我肯定不能放她走,而且我还连带得把另两个丫鬟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头上的冷汗不禁越冒越多,这还真是个折腾人的事情。
眼瞧着那两个丫头快步向我靠近,我眉头锁得更深了——人还真是被我越搅越多。等那两丫头伸手过来扶我时,我索性把眼一闭,心一横,攥着圆脸丫鬟的袖口不放。我猛地朝地上一倒,另只手使劲朝肚上揉去。
我大叫起来:“娘啊,痛死我了!”
圆脸丫鬟被我这样一带也不得不蹲了下来,并且被我这一叫弄慌神了。另两个丫头也急了,一个使劲地替我压着虎口,一个按着肚子问道我究竟是哪儿痛。
“我的姐!”圆脸丫鬟哭丧着脸:“你早不痛晚不痛,怎么偏大过年的时候痛?”
我睁开眼,审视着上方三张焦急的脸庞,心里却笑了。
我的哥哥,仰在地上耍着泼皮的时候,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看着周围的人吗?
我出生的时候,哥哥已经九岁了。
我九岁的时候,却因为有个痴呆的哥哥遭到周围小孩的耻笑。我恨着我的哥哥,恨着他总是象个鼻涕虫似得跟在我身后。
“离我远点!“我恶狠狠地对他叫道:“都是因为你,他们不跟我玩!都是因为你,父亲不喜欢我!”
我望着那依旧满脸傻笑的哥哥,心里一股恼意。为什么这样傻的哥哥,父亲却宠得他象块宝?
我讨厌他,尽管他总是把父亲给他的糖给我吃。
我拼命地把他往后推,可哥哥壮得像块山,我自己反倒跌倒在地,把腿给扭伤了筋。
傻子哥哥忙把我背在背上,快步向家里跑去。他却因为跑得太急,把头跌出了血,可他仍牢牢护住我,嘴里嚷道:“妹妹不怕,哥哥保护你!”
当回到家,父亲因为哥哥的伤口迁怒于我,是哥哥倒在地上耍着无赖让我逃过了一劫。
那时的他就如我这般倒在地上,攥着父亲说什么也不起来,不让父亲走,不让父亲手中的拳头抡在我的身上。
我的哥哥,我现在学着你般的嘶叫,我学着你般的猛不放手,因为我不能让她们进入寝房,我不能让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我不能忍受你白白的丧命!
“她好像痛得很厉害啊,”圆脸丫头朝另一个丫头说道:“你们有什么药没?”
我忙说道:“我月事……好像要来了,每次都会疼的……到屋里休息一下就好了。”
有个丫头点点头,说道:“估计是冷到肚子了,不如扶她进屋吧。”
我求之不得,只是还是牢牢地攥住那个圆脸丫鬟。
这时,厅堂外的家丁喊道:“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圆脸丫鬟应道:“没事,我们瞎胡闹罢了。”
话毕,她撑着我的后背把我扶了起来,我唉哟了两声,眼神却挤向寝房,红色灯笼下的方窗红得带一点诡异。
嘴边带起一丝微笑,那家伙可要记得出来啊。我又张嘴叫着痛,却只是为了止住嘴角的笑意。三人七手八脚地把我弄向丫鬟房,要迈入门槛的时候,我故意把头往后一仰,隐约间看见一抹黄影窜入了寝房旁的黑暗中。
心中一阵喜悦,江恒终是躲了过去,但却不知道他找到帐本没有。
她们把我扶在椅子上,而我口中的呻吟声也止住了——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
“我就说嘛,是冷坏了肚子,你看一进屋她就好多了。”一个丫头对着圆脸丫鬟说道。
圆脸丫鬟仔细看了看我,才点了点头,对我笑道:“你真是吓死我了。你若出了什么事,就怕那大公子知道了,怪在我头上了。”
这话一出,另外的两个丫头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样。
我随即低下了头,手仍捂着肚子,心里却不是一番滋味。
我想起了那双晨露般清澈的双眸,却暗含着海棠般火红的情绪。我垂在扶手下的手指骤然间抖索了一下。
“我好多了。”我站了起来——我才想起,他叫我早点回去,不然他又马着脸骂到我是“该死的。”
该死的,出自他的口中,却少了些骂人的味道,心里暗自笑了一下。我点头对几个丫鬟道了谢,走出了梅院。
一抬头,我看见了漫天的群星,那是天上神仙的火把。放平了下巴,我看见了青色的石路被沿道的灯笼罩上了朦胧的红色。甬道上,一抹黄影带着一丝橘红,逶迤而至。
江恒扬起手中的帐本,冲我微微一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总之,我们成功了。我却不知道牛三的事能不能象这样顺利解决。
是不是到了最后我还是要拜托江恒?
我却不想告诉他,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什么事都得依靠他。
我笑睨着江恒,他却故意把手往肚子上一压,轻声笑道:“娘啊,痛死我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才能。”他调侃道,清亮的眼中微微闪着星光。
我白了他一眼 ,说道:“帐本拿到手了,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他点了点头,却仍淡淡笑着:“从哪儿学来的这招?”
“是不是这次又要让秦立舞占便宜?”我答非所问,眼神却直射向他。
他眼中的星光一下暗淡了下去,而我,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故意问他。
江恒永远不会给自己找来直接的敌人,他肯定是通过秦二公子把帐本的事捅出去。江恒啊,他那张清冷的脸庞,让我看得很清楚,也让我看得很模糊。
娘说过,长久地盯着一样东西,眼睛会累,会看不清楚。更何况江恒清冷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深沉的眼睛。
“我回戏台那儿去了,”我没有等他回答:“你呢?”
他轻扯了下嘴角,淡淡说道:“把帐本放好。”
我看了他一眼,扭头便向戏台的方向走去。而我未听见他的脚步声,他是不是还伫着,看着我?
我回过头,果真还见他站在甬道上不动。红色的灯笼下,他清冷的气色多了一丝暖意,而那薄薄的嘴唇显得异样得红。
我看见他的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又压了下去。
“来年大吉大利。”突然想起快新年了,我也该祝福祝福他吧。
“大吉大利。”他冲我微微一笑,嘴角轻轻一扬,淡淡中带着一丝优雅。
突然间,心就这样被微微牵扯了一下,我立马回过头,紧咬着唇,大步向戏院的方向走去。
拉扯了下衣裳,我迈进了偏门,就看见秦立兆低眼盯向我。这家伙,不会一直都盯着偏门吧,我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
看了看台上,戏已经演完,戏班的人正受着打赏呢。
“怎么没拿袖炉?”他等我走近,看了一下我的手,问道。
“走到半路,又怕来不及放烟火,就折回来了。”我低声应道。
他一听,眉头轻轻展开,眼中顿起的光芒真的可以把聂彩衣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