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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早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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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天气晴朗,却仍未摆脱冬的寒冷.
我靠在厅堂的门外,看着对面竹院门外的青石路,冷光依旧。那日牛三只道今天回来取银子,也未说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直到下午也没见到他人影,这倒弄得我有些心神不宁了。
秦立兆被召入宫,不知会不会又喝醉了回来。轻吐了一口气,才发现夜色偷偷地袭了上来,周围的景致淡淡的罩上了一层灰色。挑目再次看向院门,发现有个委琐的人影缩在甬道边上,向我招着手。
猜也猜得到是牛三,我皱了皱眉头,平手示意他等一下,遂转身回到冬雪宅取出银子。出了院门,我走向上次与牛三见面的假山处,朝四周看了看,未见有其他人影,才略略心安。待回头时,牛三早已鬼遁般到了我的身旁。
我不耐烦的把银子甩在他的手上。他迫不及待的清点了一下,冷笑道:“你莫不是要胡弄我吧,加上这人参总共也就二百五十两而已。”
我冷哼了一声,刮下手腕上的赤血玛瑙手镯,递给了他:“这下总够了吧。”
他接过了手镯,用手指弹了弹镯身,贪婪的目光从线般的眼缝里蹦了出来:“大公子待你还真是不薄。”
他笑了笑,把银子往怀里一揣,眼珠子朝我一转:“我媳妇要生崽了,这三百两不够用啊。不如姑娘你再帮我弄个两百来吧。”
“什么!”我脱口叫道,不禁怒上心头:“这三百两给你媳妇和崽做两口棺材都够了!”
还真是小鬼难缠!
他朝我呸了一口口水,睚眦向我道:“只要我向秦老爷告发你是进来报仇害二公子的,指不定该做棺材的是你呢!”
“你!”我怒瞪着的他,却气无可出。
他步步向我逼来,龇牙咧嘴,面目顿时狰狞起来,我不禁向后退,一直到一排松柏挡了我的去路。
他扬起他的指头,在半空中嚣张地点着:“你最好弄清楚状况!这两百两我一个月后,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来取!”
“该死的!”我嘴里小声骂道,眼角却隐隐瞥见一抹水蓝。眼神向一侧转去,猛然间,松柏的细针间,我看见了上官玉的面孔,而此时,她也震惊地望着我。
那一刻,双目对视,双方皆是难言的惊讶。
我的秘密,就这样被上官玉听去了一大半?
心里不禁一阵惶恐,却又烦耳于耳畔边牛三的威胁。我甩头回去:“我知道了!一个月后,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你快走吧!”
末了我又改口道:“不,一个月后,这个时间,城东废掉的城隍庙见!”
牛三得意地笑了笑:“随便你改什么地点,你一个女人我会怕你吗?”
“快走!”我催促道。
看着牛三鬼魅般的身影终于走远了,我微出了一口淤气,回头说道:“出来吧!”
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上官玉面无表情地从松柏后绕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我直问道。
上官玉轻抹了下肩头的发丝,不屑地笑了一声:“怎么?莫非你想杀人灭口?”
“没,”我扯起嘴边的笑容,同样不屑地看向她:“我只是在想二奶奶会不会很有兴趣知道是谁对她下的降头。”
她警惕地看向我,快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看着她典雅的脸蛋上晃过难得一见的慌张,我加深了笑意:“要不叫二奶奶用草人上的字迹对对你的笔迹?”
她一听,立马肃色道:“你想怎么样?”
“你别说出我的事,”我盯着她,慢慢吐字道:“我也就不说出你的事了。”
上官玉阖唇不语,只是眉头紧锁,别有意味地审视着我。末了,她扬起了她的下巴,傲慢地点了点头。
我轻扬起我的眉头,突然有一丝得意——上官玉刻板的表情就这样被我剥开了。可我更多的是庆幸,若不是那日我去采花,估计现在也只有死的份了。
“你还知道我多少事?”她轻睨着我,口中的语气象是在冰窟里冷藏过的。
“不多,”我轻轻别别头:“也就知道上官喜,秦府的三奶奶而已。”
“可她已经死了。”她的话语中藏着一股忿恨。
“二奶奶?”我吐出我心中一直的揣测。
“不错!”她点点头,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腰间的长发顺势又往下垂低了不少。
“我的姐姐娴良淑德,却被那张芩芩诬陷至死,”她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算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在这秦府里你还是要小心走路,莫仇没报命先没了。”
话毕,她扭头走向甬道,她腰间的青丝轻盈地一起一伏,除了秦立兆,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头发。突然间,她顿住了步伐,扭头向远看去。我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眺去,却看见管事房那里冒出阵阵浓烟。
过年那天我与江恒笑言初四动手,莫非这烟事出有因?
我疑惑地看着那滚滚黑烟,嘴角却抽出一丝笑容。我转身向竹院缓缓迈去,裙角扫过枯草,脚尖轻点上了甬道。
过几日,上官玉必定要偷着乐了吧——她下的降头终于起作用啦。
回到竹院,秦立兆刚好回来了。他显然很兴奋,双眸异常发亮,嘴角自然上扬。
“谷雨!”他叫住我,低低的嗓子特别大声:“不久我要去湛西公差了。”
我假笑了两声:“那恭喜公子了。”
他却有些收敛自己的兴奋,双眼死盯着我:“你知道湛西在哪里吗?”
我傻笑一下,表示不知。
青儿在一旁解释道:“湛西是边防重地,旁边就是铁木国。”
我恍然大悟,难怪他那么兴奋,记得以前有人告诉我这小子从小的志向就是当将军,与铁木国较量一番。
我颇有些吃惊:“你当将军了?”
他把眉头压了下来,不满地盯着我:“该死的,为什么你一说话我就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青儿又在一旁解释道:“公子是随刑部少卿到湛西调查军饷亏空的事,不过,就算他要当将军,也不会一开始就给他一个将军的职务吧——”
“你闭嘴!”秦立兆一拳敲在了青儿的头上,脸露不快。
我盯着他不语,看来这当不了将军的事还真是他一辈子的痛了。
秦立兆撂开衣角,一屁股坐在坐床上,先前的兴奋早化为了沮丧。我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安慰他道:“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料理好竹院的。”
“不用你料理,”他给了我一记白眼:“到时候,青儿留下,你随我走。”
暗自吞了口水,我又干笑了两声:“多谢公子厚爱。”
秦立兆狠狠地瞅了我一眼,半撑起身子,举起手朝我额头一敲:“叫你假笑!”
我无奈的回瞪了他一眼,比起这公差的事,目前我还是更关心江恒那边进行的如何了。
初五,秦府传开了消息,说是二公子带着人在管事房救火的时候,在管家的屋里无意间搬出一本私帐,随后管家就被扣了起来,梅院也被人守着,防着人进出。
其后几日,就传出管家因为中饱私囊,被送到官府查办了。二奶奶的院子依旧被人守着,丫鬟家丁也撤了一半,老爷不再过去住了,昔日热闹的梅院顿时冷清了不少
竹院里的人无聊时闲掰道:“你没见管家被绑走时,二奶奶扯着老爷的衣角哭得有多厉害。老爷连眉头都没皱下,硬叫人按住二奶奶,叫她生生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押走了。”
有人冷哼了一声:“谁叫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到后来还不是砸了自己的脚!那二奶奶也该庆幸了,这明眼人一看,她定是牵连在内,亏得老爷放了她一马。”
我暗自笑了一下,听说这次查出来的帐,府内的帐面上就被亏空了四、五万两银子,若真是这样,更不用提细查下来的结果。不过听说总归听说,这几日我反倒没见着江恒,听人说老爷命他协助二公子复查府内的帐目,还得重新做帐。
七,八年的帐目,细查起来那不是一两天的事吧。江恒,又踩在别人的身上向前迈进了一步,连带着那秦立舞也跟着享福了。
手中的拳头不仅紧握起来,心里顿时不快起来。
青儿朝我走了过来,看了看那群闲聊着的家丁,对我说道:“真是邪门,前几天刚知道二奶奶被人下了降头,紧接着她就出了这么大件事——这人啊,还是少做亏心事好。”
我冲他淡淡一笑:“是啊,人做了亏心事一定有报应的。”
手中的拳头不禁放松了些,正所谓恶有恶报,现在只是时候未到,我会潜伏在秦府里,静候着时机。上官玉不也是等了十几年终等到了二奶奶的倒台了吗?
不知她现在见了人还是不是那副刻板的模样,定是止不住的笑容吧,又或者是依旧摆出脸谱,因为害她姐姐的人仍然活着,仍然顶着秦府二奶奶的名号,躺在梅院的软卧上,静静的享受着清福。
话说回来,这二奶奶也算是个厉害角色,虽现在失了宠,不知还会不会咸鱼翻身。
“要么你烧死它,要么就晒着它,断了它的水源让它干死吧。”
脑里突然闪过上官玉的话,想起她嘴角那诡异的笑容,我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二奶奶的事并未就这样结束。
心高气傲的二奶奶果真未死心,她出事后的第三天就送了院里的一个丫头到京郊的清水庵出家为尼,说是叫她颂经念佛,一来为老爷、大奶奶祈福,二来替自己哥哥洗清罪孽。也不知道哪个丫头这么倒霉,摊上了这挡子事。
“我还与这丫头有些相识,”青儿只顾掖着自己的袖口,头也没抬来:“人长得挺乖巧的,叫做阿珂。”
我先是微微有些吃惊,然后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就凭着二奶奶不满她与秦立瑞纠缠不清的关系,她必定也成了头号人选。
想起她还在妙龄之时就落得这个下场,我心里难免嗟嘘哀叹一番,毕竟她这结果也是我间接造成的,不过事已如此,我即不后悔,也只有哀叹了。
秦立兆趁着春假,日晒三竿也未起床。我忙里偷闲,趁着这机会溜出竹院透透气。沿溪信步而行,不觉间,走到了初见三公子的桥边。
桥仍旧是那桥,只是桥上的人已不是当初所见的两个人影了。
记得那时,桥上一灰一白;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是妙龄少女;一个娇贵,一个乖巧。
而今,桥上只惆怅地立着一个竹青的身影——秦立瑞紧闭着他的唇,低垂着双目,盯着他手上的白玛瑙手镯。他长吁了口气,轻轻摩挲着那润白的手镯,长长的睫毛下是掩不住的哀愁。春风轻起,微微抖动着他竹青的衣裳,晃得他身后的长发弱柳拂风般地飘动,他羸弱而青嫩的身影,看上去,是这般的娇不堪摧。
我朝他轻轻迈了过去,欠身朝他请了个安。
而他一动不动,任凭春风玩弄着他的长发,那寂寞哀伤的眼神让他看上去就象死了一般。
我看了他一眼,便无声地从他身后迈过。抬起头,我发现沿溪的树木都发出了嫩绿的新芽,刹那间,满目皆是点点新绿。
春天,真的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