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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漠桑质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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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宫内依旧是花木零落、芳草凄凄。
而且因为天色将晚,更显冷清。
殷缡色并未立刻去看望柔色,而是找了个宫女至园后查问。
这宫女名叫小芍,十六七岁,为人较厚道些,平日柔色的饮食起居都是她经手多些。
“小芍,你跟随在娘娘身边有多久了?”若柔色在故意服毒,那服侍她的宫女必定入纤云宫不久,不知实情。
“回小姐,奴婢是一年前调到娘娘身边的。”她因受了罚,才会被派遣到不得宠的柔妃身边。
暗自点头,殷缡色又问:“那娘娘平素服食的药物是只吃宫里的,还是要到外头去另买?”牛黄清心丸带微毒,宫里太医开出时定当谨慎,绝不会任由嫔妃服食。
“回小姐,娘娘说宫里请太医不易,所以服的药是由奴婢托人到外头买的。”眼圈略红,小芍替主子,也替自已委屈。
“嗯,娘娘有没有给你银子?那药贵不贵?”不能问得太露骨,殷缡色拐了个圈子。
“给了的,牛黄清心丸并不贵,只三钱银子一甁,够吃两个月呢!”小芍不知就里,回答得仔细。
心生疼起来,殷缡色再问:“这药……娘娘吃了有多久?”
小芍想了想,道:“有好久了,自小芍进纤云宫起到现在,就没断过呢!”
“好,很好。”殷缡色强忍泪,绽出一丝笑,自袖中取出一封银子递去,道:“多谢你照顾娘娘,往后还得你多费心。”
“啊,多谢小姐!”小芍接过后,大喜过望。
看着小芍接过银子转身离去,殷缡色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柔色,你为何要故意服毒、糟蹋身体呢?
日日思君……日日思君……
柔色心中思的,竟不是大燕帝君!
慢慢向宫外走,殷缡色今日不能再去见柔色。
见了,她怕止不住痛哭与责问。
不一会儿,锦宁宫近,殷缡色却脚步一转,茫茫然往旁边宫道行去。记得锦宁宫后有一大片林子,平日少有人至。天色虽已半黑,殷缡色仍是踏了进去。
她心中难过得很,暂时无力去应对饮露园中那许多冷冽与敌视。且心头烦乱如麻,急需找个安静处,慢慢理清。
林中更显黑暗,不时有鸟鸣声响起,却是一种拖长了的咕咕声,形同哭泣,很是难听。
足不停步,殷缡色对着满天夜色低低念诵: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正忧愁着,忽听树林深处有怪异声响传出。细听了听,似是一种动物发怒时的、死死压抑着的粗喘。
唉,这林中不会有野兽吧!
面色一白,殷缡色方感觉到这林子阴森可怖。
小心的后退一步、再一步,殷缡色只想赶快离开。
“该死!”
“全都该死!”
殷缡色稍放下心神,原来不是野兽,是人……
可这傍晚时分,会有什么人躲在林中怒骂不休,还骂得那样咬牙切齿?
好奇心起,殷缡色忍不住悄悄掩身过去,拂开树叶偷看。
只见几株灌木旁,正有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笔直站着,头上长发披散,手中一根枯枝拼命往树叶浓密处抽打。
一边狠抽一边怒骂,显然少年心底有无尽的怨毒要发泄。
“大燕贼子,统统该死!”
抽得累了,少年才气喘吁吁停下,抬袖擦拭额上汗珠。
听他最后骂出的言语,殷缡色皱眉,有些不解。
这少年竟不是大燕国人?那又怎会呆在这大燕皇宫里?而且,还是皇子公主们所居的、守卫最森严的中六宫!
脚下移动,殷缡色决定快些离开,以免招惹是非。
谁知腰间一紧,却是被根树枝缠住了腰带。
糟糕!
树枝被她带动,发出一声轻响。
“谁!”
少年一惊转头,往殷缡色看来。
这时殷缡色入林稍久,双目已能够看清些事物。
那少年头发披散下来摭住了脸,看不清他面容,但一双眼在发丝后却是精光四射,湛亮以极。
殷缡色僵下脚步,只盼少年未发现她。但事与愿违,一步一步,少年还是往她藏身的树干走来。
“出来!”少年停在树旁,盯住殷缡色露在外头的一角衣裙,狠厉的神色象是要将她一把揪出来,再撕碎呑入。
殷缡色无法,只得慢慢现身。
“你……是什么人?”看着少年,殷缡色有些怔愣。
天下,怎会有这样美丽的人?
身为少年,容貌却比柔色、比周紫星、比燕晗还要摄人心魂!
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极苍白、五官极精致。乌黑发丝掩映后的脸容不见一丝青涩,只见邪媚。
若非身材瘦削笔挺、眼神暴戾阴骛,真要让人误会他是女子装扮。
两人僵持对视中,林外忽的传来脚步靠近声。
少年目光一闪,猛的出手抓住殷缡色,往旁边树木茂盛处急跃。
“呀……”
殷缡色只觉整个人快速飞起又重重落下,正待惊呼,却被少年一把卡在颈中,作声不得。
天哪!他想掐死她么?
殷缡色一口气噎在喉咙里,难受至极,少年的手劲却极大,令她动不得分毫。
而少年则全身紧绷,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着林间空隙。
“澹台无夜,我知道你在这里,还不出来?”笑嘻嘻,一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慢慢走入林中,不断转目寻找。
殷缡色努力抬眼望去,立时哭笑不得,那少年竟是六皇子燕缜!
原本她是指望来人能发现少年,解她脱离困境。可现在来的是燕缜,她却宁愿他赶快离开。
不知为何,她竟感觉身边的阴骛少年要比燕缜可爱很多。
“澹台无夜,再不出来本殿下可就生气了哦!”在林间走了一圈,燕缜双眉皱起,渐显不耐。
正在这时,殷缡色忽然感觉少年抓住自已的手臂在慢慢松开。
转头,殷缡色意外的看向少年。
怎么?他不是一心要制住自已、躲开燕缜么?
一看之下,才发觉少年有些不对劲。那面色苍白得也太过份了些,分明是严重失血的结果。那原本湛亮冷厉的眼,也在极慢、极慢的涣散下来。
目光下移,殷缡色看到,少年左上臂的衣衫深红一片。
少年盯着她不出声,神情依旧倔强又阴骛,没有半分屈服恳求。
殷缡色绽唇,一丝微笑浮现。
不,她不会出声。
她欣赏眼前少年的美丽,更欣赏她的硬气。
所以,她伸出手,轻轻扶在少年腰里,避免他撑不住倒下,惊动了燕缜。
这回,少年眼里现出讶异,冲淡了阴骛和凶狠。
一个大燕皇宫中的少女,意然会帮他这个漠桑质子?
树林中,燕缜找了半天不见少年踪影,终于失去耐性,轻哼道:“好个臭小子,我看你躲到哪里!”说完便转身往别处寻去。
待他背影消失,殷缡色吁了口气,正要站起,却觉手掌一紧,被少年握住。
回望,见少年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起身。
殷缡色恍然,便缩着不动。
果然,不一刻燕缜又飞身转回,冷笑道:“澹台无夜,你现在不出来没关系,等让本殿下抓到你时,保证你会更难看!”
这一回,燕缜才是真的走了。
殷缡色缓缓站起,弯身抚着发麻的腿,问道:“澹台无夜?你就是那个漠桑国送来的质子么?”
少年垂头坐在地上不语,似乎已无力站起。
“喂!他已经走了,你还不起来?”殷缡色伸出手,去拉少年。
可一拉之下,少年竟随她手劲倒了下去,横卧在地。
少年,原来已经昏迷。
皱眉,殷缡色蹲下身,细细查看少年。
身子尚温热,还好。
鼻端尚有呼吸,还好。
只有左臂上的伤,似乎还在渗血。
卷起他衣袖,一道狰狞深刻的刀痕立时展现。
皮肉翻卷、刀深快见骨,鲜血沾湿他整幅左袖。真不明白少年是如何挺了那么久,还有力气发怒咒骂!
犹豫一下,殷缡色掏出袖中手帕,为少年紧紧扎起伤口。
好了,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身在燕宫,殷缡色绝不会天真到以为,她可以帮到少年什么。
有燕缜这样人存在,少年注定是要受折磨的了。
走出数步,殷缡色回一回头,终是狠下心快速远离。
而在她身后,方才一动不动、沉沉昏迷的少年,却慢慢、慢慢的睁开眼,注视她消失的方向。
目光,显得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