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南歌子

12、第十一章 深宵长跪

　　次日天色阴郁，让殷缡色的心情更加沉闷。
　　她仍是想不出该怎么劝慰柔色，毕竟柔色能甘愿服下毒素、舍去君宠，可想而知用情已深。
　　但就算想不出，她也得尽快去见柔色。
　　至少，她要阻止柔色再服毒糟蹋自已的身子！
　　偏偏书斋下课后，燕晗又单独召她去凤帏园，直到傍晚才得回返。
　　看天已渐黑，只得等明日再去纤云宫。
　　回到饮露园，刚要进屋，却见程静衣慢慢走来。
　　“程小姐，有事么？”殷缡色有些意外，自落水一事后，程静衣几乎就没再与她接近了，想是怕极了周紫星等少女的嘲弄与欺负。
　　程静衣轻声道：“殷小姐，刚刚你不在，我瞧见有个宫女来找过你。”
　　有宫女找她？必是柔色宫里的！只是天色这样晚了还来，难道柔色出了什么事？
　　殷缡色心底抽紧，忙向程静衣道：“知道了，谢谢你！”
　　然后也不进屋，急急向外奔去。
　　现在未到申时，还来得及去凤帏园领腰牌过桂华门！
　　顾不得仪容行止，几乎是一路快跑，殷缡色冲进了纤云宫。
　　殿中昏暗，几个宫女早散去后园休息，竟无人留下服侍。
　　“姐姐！”见殷柔色一人奄奄躺在塌上，殷缡色语声微颤。
　　“缡色？”听到呼唤，殷柔色动了一动，转过头来。
　　“姐姐，你……身子没事吧？”上前握住柔色手掌，殷缡色细看她脸色。
　　还好，与前几日并没什么大变。
　　“我没事，这么晚，你怎的来了？”殷柔色吃力坐起，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心。
　　“嗯……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殷缡色强笑，心却陡的沉了下去。
　　糟了！
　　程静衣说有宫女找她，但如今看来却并非柔色宫里的人！
　　那么到底是哪个宫女找她？或者……根本就没有宫女找过她？
　　隐隐知道不对，殷缡色立刻站起身，道：“姐姐，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希望现在离开纤云宫，还来得及！
　　只是，还没待殷柔色开口与她道别，外头就有脚步声近。
　　“贵妃娘娘到！”
　　五六名宫女簇拥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妆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云髻高挽、容色明艳，女子浑身充盈着一种慵懒的妩媚感觉。衣带飘摇间，如一朵色香俱佳的玫瑰徐徐绽放。
　　而她眉目体态，与周紫星有着七分相象。
　　柔色一见她，立刻显得极紧张，甚至带了三分畏惧，勉力自塌上翻下，曲膝施礼道：“纤云宫妃嫔殷柔色，见过贵妃娘娘。”
　　殷缡色知道女子必是周紫星之姐，新近被册为贵妃的周紫月，便跟在柔色之后躬身行礼。
　　“唔，起来吧。”周紫月唇边含笑，斜眼看殷柔色，道：“这么些日子不见，想不到柔妃依旧容颜清丽，我见犹怜呢！”
　　“谢贵妃娘娘夸奖，柔色怎及娘娘天姿国色。”低眉垂眼，殷柔色回答得小心。
　　“不用谦虚，你若不美，当日圣上怎会对你诸多宠爱？”记得那时，连她也及不上呢！
　　“贵妃娘娘，皇上……已许久不曾到我这里来。”殷柔色头垂得更低，语声也细不可闻。
　　“我知道，所以才要来看看你呀！毕竟，我们也曾是一同服侍皇上的好姐妹呢！”见殷柔色神情卑微，周紫月笑容更艳。
　　咬一咬唇，殷柔色低低道：“娘娘身份高贵，柔色怎敢与娘娘称姐妹。”
　　“唉，也是。以你现在的身份，的确不能与我相比。”说着，周紫月容颜一沉，冷冷道：“柔妃，想当年皇上待你也不薄，就算如今不常来，你呆在这纤云宫里也是身受皇恩，怎么敢对皇上如此大不敬！”
　　殷柔色一惊，抬头道：“娘娘，柔色怎敢！”
　　“你不敢？”周紫月冷笑，道：“你若不敢，为何身着旧衣、素面无妆？要知道我等身在大燕后宫，便要时时记着德容言工四字！你如今这般模样，难道不是妇容不修、妇德不济，愧对皇上天恩！”
　　殷柔色失宠已久，纤云宫中份例微薄，哪有钱去置办新衣，且她身子虚弱、一日中倒有大半日是卧在塌上，所以身上所穿大多是旧衣裳，一张脸也是半点妆容也无。
　　听周紫月以此质问，殷柔色眼底含泪，勉强解释道：“回娘娘，柔色身染疾病，所以……”
　　“哦？你身染何种疾病？太医院可有医案记载？”周紫月似笑非笑，看定殷柔色。
　　她能来这纤云宫，自然已把殷柔色近况摸得清清楚楚。
　　“我……”殷柔色语塞，无法回答。
　　两年前是有太医来为她诊治，备过医案。但两年后的今日，她早被遗忘许久，怎还会有什么医案？
　　周紫月扬一扬眉，笑着转头问身后女官，道：“宫妃殷柔色，妆容不修、愧对君恩，按宫规，应受何种责罚？”
　　一宫女立刻接话：“回娘娘，轻则长跪思过，重则削去品级。”
　　周紫月听后，满意微笑：“嗯，我们终究姐妹一场，便从轻处罚。殷柔色，罚你去纤云宫后的空地上跪一夜，如何？”
　　殷柔色面色一凄，含泪道：“是，娘娘。”
　　她身子虚弱已久，别说是跪一夜，便是在外头坐上一夜，也别想有命在了。
　　转头看看缡色，意含诀别，殷柔色颤巍巍向外走去。
　　“娘娘，请慢！”殷缡色伸手拉住柔色，定定看向周紫月。
　　“哦？你是什么人，有事么？”周紫月懒懒开口，明知故问。
　　“臣女殷缡色，求娘娘开恩，准臣女代柔妃娘娘领罚。”心中早知道，周紫月今日前来并非冲着柔色，而是冲她！
　　“呵，好大胆的女子！你是什么身份，也能代宫中嫔妃受过？”周紫月笑得开心，不肯轻易松口。
　　曲膝，殷缡色在周紫月面前慢慢跪下，手指用力握紧，揪住足边裙摆，道：“柔妃娘娘身虚体弱，不能长跪，求娘娘开恩！”
　　为消周紫月忌恨、为保柔色性命，她唯有忍辱相求。
　　“缡色！”殷柔色凄喊，目中泪水滚落。
　　她真是无用！进宫为妃三年，居然还要带累妹子受辱挨罚！
　　“呵，好个姐妹情深！既然那么想跪，便如你所愿吧。今夜天色阴沉，或许有雨，你可要小心了。”不再多费话，周紫月笑着转身。
　　她今日来到纤云宫，要的，便是这般结果。
　　“缡色！”拉住殷缡色，柔色忍不住难过哭泣。
　　“姐姐不必担心，我身子健壮，跪一夜不会有事。”微笑，只要柔色没事，跪就跪吧。
　　“可是一整夜那么长，你怎吃得消？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没用！”若不是自已失宠已久，缡色怎会受这样欺负！
　　殷缡色笑着，轻声道：“姐姐，不管怎样，你保重身子最要紧。若姐姐有事，缡色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缡色……”殷柔色一愣，目光有些闪烁。
　　怎么，难道缡色知道了？
　　“还有，听太医说牛黄清心丸有微毒，对身子不好。若姐姐真心疼妹子，以后就不要再服了，好么？”定定看住柔色，她要讨一个承诺。
　　一个以自身替代柔色受过、让柔色心中有愧的承诺！
　　或许今日周紫月前来，是让柔色重新康复的好机会呢！
　　柔色只认是自已连累了妹子，呆怔半晌，终于点头：“好，姐姐会记住你所说。”
　　若燕宫中只她一人，生死都无妨。
　　可如今，已不同了。

　　按照宫规，入夜后若无皇上圣意，妃嫔也不得随意出宫走动。
　　殷柔色只得站在门口，看殷缡色走向宫殿后方。
　　或许周紫月是故意，叫殷缡色跪得远远，不许有人相伴。
　　天色漆黑，纤云宫本已是冷清至极，宫后的空地更不见人踪。殷缡色孤单单跪在坚硬青石地上，不多时便膝盖生疼、双腿麻木。
　　咬牙苦忍，殷缡色抬头看墨黑天色，只求莫要下雨。
　　可惜，天不从人愿。
　　慢慢的，雨丝从天际洒落，掉上地面打出微微声响。初夏时节，殷缡色衣衫本就单薄，被雨水一浸贴在身上，一阵阵寒意就泛了上来，快速吞噬她的温度与力气。
　　慢慢的，殷缡色浑身打战，快感觉不到身子的存在，只余茫然一片。
　　雨，不知何时收住，天色终于渐亮。
　　一夜长跪，总算领受。
　　殷缡色看了看纤云宫方向，决定先回去再说。她身上尽湿、狼狈不堪，柔色见了必定更加心痛自责。
　　踏进饮露园，殷缡色忽的发觉，园中热闹得有些过分。
　　特别，是她所居的屋外！
　　拖着沉重脚步走去，殷缡色惊讶的发现，不但园中所有少女都围在她房门口，连明芝居然也在！
　　“殷小姐，你回来了？”明芝瞧着她衣衫褶皱、发丝凌乱，不由皱起双眉。
　　“是，明芝管事怎会在这里？”这时辰，明芝不是应在凤帏园侍奉公主么？
　　“哼，你擅自外出、整夜不归，明芝管事职责所在，当然要来查问明白！”插嘴回答的是周紫星，一脸刻薄冷笑。
　　明芝斜周紫星一眼，向殷缡色道：“殷小姐，请问你昨夜去了哪里，为何整夜未归？”
　　见周紫星神色，殷缡色暗道不妙。想必昨夜长跪只是个开头，更大的陷阱还在后头！
　　看着明芝道：“缡色昨晚是去看望柔妃娘娘，不及回宫。”
　　“是么，有何人为证？”园中少女众多，明芝必得公平查实。
　　人证？
　　贵妃周紫月昨夜罚她跪在纤云宫后，摆明是设了陷阱让她往下跳，当然不会出来作证，
　　那么，程静衣？
　　转头，殷缡色向一旁看去。
　　程静衣低眉敛目，正静静站在周紫星等少女之后。
　　苦笑，殷缡色轻声道：“回明芝管事，昨夜之事，柔妃娘娘可为臣女作证。”
　　只是可惜，柔妃是她的亲姐姐呵！
　　果然，不等明芝说话，周紫星又咯咯笑道：“殷缡色！柔妃是你姐姐，当然你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明芝也觉不妥，皱眉问：“除柔妃外，另有人证么？”
　　咬唇，殷缡色缓缓摇头。
　　此刻她才惊觉，周紫月、周紫星为她挖的这个陷阱太也巧妙。
　　仔细想去，除柔色外，再也无人会为她作证！
　　明芝叹了口气，道：“殷小姐，若你取不出其他证据，那奴婢就要按宫规行事了。”
　　殷缡色的心越沉越深，低声道：“明芝管事请讲。”
　　明芝缓缓道：“按宫里规矩，若有宫人擅自外出、夜不归宿者，当没入司事库为奴。但殷小姐本不属于宫中，是以……应即刻离宫。”
　　她，被逐出宫了？
　　全身冰冷，殷缡色只觉又一次跌进了宫河。
　　她不过是略略接近了太子，便要被迫出宫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