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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自外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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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来到圣域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是什么季节。是春天还是夏日,秋天抑或冬日呢。记忆中仿佛并没有时间变迁的痕迹在哪怕模糊的一瞥中,空气的温度、四周草木的色彩、衣着的厚薄,都虚幻、无可感知。
记忆唯独鲜明的是,那是一个傍晚。那时日落那种金红绚烂而又逐渐黯淡、仿佛炽热又即将冷却下来的黄昏微光笼罩了天地,沉寂又凝滞。归巢的鸟在天空滑翔而过,有风,走动的人影,声色。可是奇怪地,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静止的画面。夕光温柔笼罩一切,像琥珀,将之凝固为永恒,神话里的宝珠世界。
米罗天性里带着一种跳跃的热情因子。这种天性好像即使太阳被云层遮没、也仍然是透出大光彩的白昼一样。实际上细细探究起来,米罗的性格算不上热情阳光。同其他很多圣斗士一样,他早熟而独自修炼,交友不广,离群冷淡。然而米罗那种充满活力、犹如疾劲萌发的春日细草般的生气感,就如同天空昼光一样洒落在人们印象里。他是繁夏和火焰,像古希腊极盛时期的雕像,即使静止也是绷紧了每一丝身体线条的灵动和生命韵律。
这里有某种存在。
米罗抬起头,燃烧暮色倒映在他眼中。天空,落霞,夕阳,飞鸟,人影,十二宫。充满光色的空气显得厚重丰盛,仿佛智慧之火,拥有无数……什么?
他被带着往前走,景色迎面而来,慢慢显现。那种醇厚的空气缓缓流动着触碰过他。米罗感觉自己仿佛走在光之海中,沉浸在某种无形无质、比氛围更深邃的存在之中。它沉默、古老,有荣光。
那是什么?
而你为什么会来到这样的地方呢,米罗?
他转过头望向身后。繁华的雅典市区,夕阳下波光粼粼的爱琴海,还有更遥远的地方。他们穿过那些来到这里。
有人对他说。
你们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不一样,故而你并不生活在他们之中,来到这里。你的星命和天赋,为了一些更伟大崇高的事物存在。如果对世人来说,命运是一种不可捉摸也不可证实的飘渺存在;但对你而言,它就与你所要拥有的力量、所要信仰的神一样真实,因为实际上它们是同种东西的不同侧面。
他站在草地上。
面前有几个小孩在玩球,有的趴在地上玩沙子堆城堡,还有秋千。他们跑来跑去,不时发出孩童特有的高声尖叫。
有孩子看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看着他们,又似乎只是在想自己的问题。好奇心就促使那个孩子走上前去搭讪。
你好。为什么你不来一起玩呢?
他摇摇头,目光从面前的小孩身上滑过,神气显得又迷惑又冷峻。
你叫什么名字?
米罗。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大叫,接着是嚎啕大哭。他们一齐望过去,有个小孩摔倒了,大概摔痛了,也可能擦破了皮。有大人从远处跑过来。
小孩撇撇嘴。
“真没用,这点事都哭。是吧?”
小孩转过头,看见身旁只有空荡荡的墙和树木。
海浪浸过脚面,又退下去,雪白飞沫消散在金色沙砾中,潮湿的。偶尔会留下些贝壳,小螃蟹。夕阳下的海面晶莹绚烂,一片沉静醇美的暮紫之中闪耀华贵金光。
他把沙子拢在手中,它们又簌簌地从他指间漏下,让他想起沙漏中的细沙。
“米罗,你在干什么?”
有阴影投到脚下。米罗抬起头,看见撒加的脸,海蓝色的发丝和眼睛都被夕阳映成偏暖的紫蓝。
米罗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有点费劲地想了想。
“我在想……”
他又转过头,望着手中的沙子。
你在想些什么呢,米罗?
见此,撒加蹲下来,用手拢起沙子。
“你要建一座城堡么?那么你首先得用点海水把沙子打湿,这样它们就会因潮湿而坚固。然后,你先堆个基础……”
米罗歪头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这样……米罗?你要来试试吗?”
米罗摇摇头。
“不,我们回去吧。”
就在那时,米罗忽然领悟到那些小孩为何玩游戏,又能愉快大笑。儿童的喜悦是向他敞开一条细缝的门,从里面射出纯粹光明的华彩。他站在门外望了望,知道了有些什么,然后他就走了。
米罗已经跑远了,撒加疑惑地站起身。米罗实在是个有些古怪的人。后来就知道他是过分聪明了,又天真无知,所以看待什么都是用一种新奇的目光。也许所有的小孩都是这样,把理所当然的东西视作惊奇和不思议,种种迷惑。米罗只不过恰在那个年龄,即使他是圣斗士也罢。
所以米罗常常惹来些奇怪的麻烦和问题。他不热情、聪明、冷静,像个合格的战士。但在某些方面,他似乎总是小孩,另一个世界来的异类。
你的心灵燃烧,在这昏沉世界中竟何没有沉睡呢。
金色的光线,合着在空气中飞舞的细细尘埃,温暖明亮,照着他半边脸颊。教皇坐在大厅尽头的御座上,背后垂落鲜红天鹅绒帷帐,青铜面具望向他。
“米罗,我们并不在世人面前出现。”
“为什么?我们不是神的使徒么。”
“我们只在暗中守护,而不引领他们,他们应有自己的意志前进和选择。我们守护,但并不求所行的荣耀我们,为世人夸赞。”
“那为什么不教他们知道神名,从日出到日落之地,而要幽隐于黑暗。”
“因为她也不顾念播扬声名。”
“包括现在的雅典?”
“……”
米罗望着眼前,心底又浮现了另一处的幻影。有雪白的长袍,金色圣歌,走动的人,四设华贵庄严肃穆,同样称呼的人坐在王座上,握着玫瑰念珠,有一张垂朽的脸,没有青铜面具,神的代言者。
你在地上所立的,也就是我在天上所行的。
“那么。”米罗说,清亮的声音带着疑惑。“你是哪一个教皇?”
以知识蒙住灵的双眼,吃下蛇的智慧果,伸手去触碰世俗的毒液。
我观看四极,见神之地立于荒野。
罗马帝国的衰亡、法西斯的覆灭,背后都有圣斗士的影子——
他就翻看人的历史,与世间的普通众人一起听闻,学园廊下逍遥的思辨。无数因果和偶然。凡事只是不动容的动机、过程、结果。有阴谋论也罢。移动棋盘的那一只手。神迹的华耀却是黯然失色,静止行走的波涛,瘟疫和血雨。蒙住双眼的女神,天平倾向哪一端?
要直到千年以前,才能看见信仰的影子。
帕特农神庙缩影在书籍封面,凝固的光影。罗马复制的女神小雕像望向他,双眼是希罗时期一贯的盲目。历史和时间与他隔着薄薄的纸张相互对视,那么近。隔着灰色墓碑和一层坟土与死者的对望,墓碑上有名字和日期。
在那里,他才找到了熟悉的名字和荣耀,不思议的,非现实的,诸神的。
他抬起头,看见自己正深陷在内。隔阂空虚若无物,鲜活的诗歌,被命运编织在书中。
他伸出手,却触摸不到世界的边界。
他想起刚来时候,黄昏时在圣域空气中荡漾的光华。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他说。
回忆再次远去。夜晚的冷风刮着脸颊,带来世界尽头和坟墓里的气息。大星坠落,无月之夜,火钟燃起。死亡也是命定的,战士的哀歌。
覆着裹尸布的人从墓中起身。复活的福音和审判。他漠然地看着。
若以他的立场,他必得说。
这曾被无数人赞叹祈祷的神迹何其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