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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光荣属于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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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和敬畏两女神以白色长袍裹着绰约多姿的体形,将离开道路宽广的大地去奥林波斯山,抛弃人类加入永生神灵的行列。人类将陷入深重的悲哀之中,面对罪恶而无处求助。——《工作与时日》赫西俄德
这是一个不敬神的世纪和时代。
阳光在教皇的青铜面具上折射出光芒和阴影,红宝石的双眼。他在星楼上俯身,看着圣域,还有世界。
神将灾难的盒子给人类,使他们痛苦。他们却不知反省,反而说抛却一切吧,我们可以歌唱跳舞,反正我们的日子要到头,生命要尽了。
世间满了人类,无数琐碎、苦痛的烦恼与灾难,飘荡着贪妄黑雾。过往时代的荣光消散,世界走向败毁。
人类却不知自己将自己陷在黑暗里。他们痛苦呐喊,却不知原因。
黄金世纪,白银世纪,青铜世纪,黑铁世纪。
时代世世堕落,直到最后,诸神皆因失望而绝弃这片大地,永不再归来。
人类就再得不到救赎了。
教皇的脸从星楼上消失了。过一会儿,他的身影又出现在星楼下方,缓缓行来。
人类弱小,却繁衍众多,最后充斥着这片大地,并成为了主宰。然而他们又是如此地好斗而自私,无能却狂妄,使大地脏污和血腥,充满痛苦和黑暗。他们的生存为其他生命,为大地,甚至是他们自己,都带来毁灭。
那些成长与凋零,迅速和繁多如树上叶子的人类。无数堆积起来的数字概念,风暴中的尘埃,历史中组成洪流的浪花。盲目地前行着,将自己导向满穹业火的深渊之路。
连人类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世界苦难过多,而大半又归因于自身。
在这样的绝境中,光明的女神出现了。
明眸的她望着在泥沼中挣扎的人类,说,我相信你们是值得我守护的,人类的爱与希望珍贵。而我将以爱和正义的旗帜引领你们,带领你们战斗和前进。
这就是雅典娜和她的圣斗士们。
在圣域里流传的故事是这样说的。
在邪恶蔓延于大地,最黑暗的绝境中,希望的战士们就会出现。他们就是雅典娜的圣斗士。他们的力量犹如传说中的光辉半神,而不像脆弱无力的世间众人。他们的拳能撕裂天空,脚能开裂大地,为了维护大地上的爱与正义、守护人类而存在。雅典娜女神是他们的荣光和信仰。
这个世界因女神和她的战士而得以和平。黑暗中照亮前进的明灯,永恒的高尚信仰与倚靠。
圣域的最高处,女神的巨大雕像永恒地望着他们。
人们用敬畏和谦卑的目光望着走近的教皇,向他低头行礼。
他是女神的代言人,他的身上凝聚着神的荣光和象征。他们既看向他,一个光辉如半神的英雄,古老的圣斗士,也看向女神,一切信仰的依托。
教皇也透过青铜面具望向他们。
看着他们。这些谦卑的、敬畏神的,脸庞散发出纯洁光芒的羔羊。还有那些成长中的圣斗士,久远的、属于英雄的荣光,强大得世人再无法想象,为伟大庄严的目的而存在和奋斗。
这里就是圣域,泥泞世俗之外的净土,神话辉煌照耀之地,美丽虚幻得仅在诗歌和传说中存在。
他看了一会儿训练场上惯例的战士训练对打,闲闲地说了些教导的话,就又回到了教皇厅办公。
翻开手里的文件,阳光合着尘埃飞舞。古旧的,熟悉得几乎融入呼吸的气味。教皇自身好像也忘记了时光流逝的威力。人们都说教皇已经两百多岁了。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也没人知道教皇是苍老或者年轻。所有属人的、会变化的□□表征,都被面具和长袍遮掩了。
那是一个永恒如同圣域的祭司形象。难以想象他会衰老至死,人类的寿命能一直如此长久么。圣斗士们往往短命,在年轻美丽如青翠笔直的大树时就死在对抗邪恶的战争中,献祭般的牺牲。活下来的仿佛就一直活下来,死亡避开他们。
一阵疼痛从身体内部涌上来,四处冲撞着。他弓起身猛烈咳嗽,清晰感到身体无处不衰老。
那日将近了,史昂。
几近痉挛的手抓住书页,皮肤松弛的,在阳光下显出古久的衰朽。他抑制住呼吸的颤抖,慢慢松开手。扯下来的诗句被攥成一团。
你听说过那些故事。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我们身在其中。
他的意识有一瞬的空白。千万道金光在他眼前闪烁,像是无数幻影闪过的片段,虚幻的声音在脑海中作响。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窗外充满黄昏的光线,凝固的蜂蜜般,显得浊重而昏昏欲睡。
他慢慢往外走去。
红而温暖的迟暮夕阳挂在西边,凝滞沉重。一切被照耀的,山谷,村庄,森林,岩石,都呈现那种满溢而流动的殷红。寂静绷在空气中,无处不显出大而空旷。
脚下有倒塌的石柱,神殿在激烈的打斗中损坏,坍圮了半面墙壁,阳光从穹顶漏下来,照耀着一朵鲜红的野花,从石板的缝隙之间顽强地挣扎出来。沉重光线犹如玻璃和帷幕,将未及的昏暗处变得更黑,阴冷寂静的沉黑。
这不是现在的圣域。而自己也不在现实中。
史昂。
他听见声音从背后和记忆中而来。
回过头去。
那是年轻的童虎,他倚着墙对史昂微笑。
童虎说了些话,史昂觉得他好像曾经这么说过。
你是预言家,你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发生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
童虎向他走过来。阳光照亮了童虎脸上的笑容,穿过了他。
史昂猛然抬起头,看着最高处女神的雕像,开始向前奔跑。
过往的幻影开始层层叠叠出现,到处充满了欢笑和呐喊,都是些久远幽灵。嘈杂地在他耳边作响,在他眼前出现。
此时的圣域空无一人,生机干涸;同时它又充满无数记忆。阳光下的宏伟遗迹,久远至被遗忘的历史的空壳。喧嚣的沉默、死寂与荒凉。
神施下魔法,凝固的永恒。
阵亡者之墓。
而他没有迷惑,也没有停下脚步,直到最后的终点。
夕阳光耀着女神像的半边。许许多多的人站在神像面前的青石板地上。地上有一大滩血,红得刺眼,反着金红的夕光。
史昂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那些都是曾经聚集在雅典娜麾下的圣斗士,现在只是一些亡灵和幻影。他们无神的眼睛一起望向他,让他想起成群的乌鸦。
在那些古旧的幽影中,有一个,站得比所有人更前,更接近那滩血,身形更鲜明。
他的发纯洁如银,长袍洁白如昼光,躯体无血气如死者。
外表看起来是个陌生的少年,内里却不是生命和灵魂,而装载着某种灵。史昂知道他是谁,正如知道太阳东升西落那么自然。
史昂站定了立在他面前。
“塔纳托斯。”史昂说,说出死亡的名字。“那么,我是死了?或者这是梦?”
“不。”死神说,他的眼睛是流动的水银,没有灵魂和情感在内。“是昏迷(coma,拉丁语)。”
史昂点点头,说很好。
确实。他想,很恰当。Coma这个词的字面意思不是死亡之眠么。
死亡手持长剑站在血泊面前,背后是圣斗士的亡灵们。它们显然遗忘了一切,安静无神地站着。史昂打了个寒战,这场景让他想起奥德赛里奥德修斯去冥界寻找先知忒瑞西阿斯时的那一幕。那些死去的英雄们想要靠近坑里祭祀的血,渴求着血气。被奥德修斯的剑拦住,一个个地前来,喝下血,然后无感情而顺从地,说出他们过往的故事和传说。
这阳光下的阴间,死荫之地。
死神并没有说什么或做什么,只是看着他,任由他陷入沉思。
不,这个场景更像另一种。
站在亡灵面前的不是随便哪个对地下神灵献祭的人类,而是死神。
他手持长剑斩断灵魂与□□的联系,又割断死者的一缕发,以示将其献于地下神灵;又喝死者的血,以示接受献祭将其接纳为地下世界的一员。冥界的大门就此向死者敞开。
他看着那滩鲜红的血,夕光在上面慢慢流动,也许是血在流淌。某种恍惚捕捉住了他。
那是谁的血?献祭的人是谁?为了什么?是否还将持续?
温暖的殷红中,只有女神像的倒影。亡灵、死亡,都是空白的虚幻。慢慢地,女神像在血气中石质剥落,浮现出女神的面容身影,鲜活的。
他吃了一惊,意识突然明镜般反光一亮,前因后果,无比清明。
你不会现在死去。死神说。你应当知道,你们的命运是必然。
而那日近了,史昂。
是的。他说,直视死亡的双眼。
燥热的触感贴在脸上,阳光的温度在其上聚集。他慢慢抬起左手,把青铜面具拿下来。
他的右手松开揉皱的纸,重新把它抚平。
那上面,在冥界,忒瑞西阿斯正对奥德修斯说。
“将来,死亡会从远海袭来,以极其温柔的形式,值你衰疲的岁月,富有、舒适的晚年。”
他往椅背上靠去,双手在扶手上垂下,显得疲惫衰朽。
圣斗士的命运,从非无常,而是巨大齿轮下的必然。他们的死必离弃世俗的盲目与漫不经心,要为唯一且最终的目的而战。
他们为此而生,辉煌的,光耀的,一切伟大。
而那日将近了。
我见有血在祭坛上流,打败邪恶的胜利,信仰的倚仗与奉献。
在如今罪恶的黑铁世纪。
多么动人。
教皇抬起头,阳光射穿窗户照入他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