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narok》琉璃蓝泽

18、第三章：火坑青莲

　　三界火宅，众生皆在其中。
　　封闭五感的世界如此静寂，无色无声无触。
　　你所要的，是不为色所迷，为相所惑，以求证道。
　　到后来你却发现，不入红尘，无谈领悟。
　　因为你既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不知道痛苦如何缠绕。
　　以及你为何要离开，你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如今你已来到圣域，又在这里度过长久时间。
　　你看到了什么，沙加？

　　拂在脸上的风寒冷而猛烈，空气稀薄，洁净得仿佛不存在。高原上怪石嶙峋，原野苍凉，天似穹庐，笼盖八荒。
　　四周都是些抛弃的圣衣，尸骨遍地，有完整和碎片，埋葬的峡谷和坟场。鬼鬼憧憧的影子和窃窃低语，萦绕着不散的游灵。圣斗士的圣衣出于神赐，也不免在战斗中碎裂。传说帕米尔高原的穆公馆上住着唯一能修理圣衣的人。然而要修理圣衣，必须先通过考验，诸多圣斗士就是倒在这里，圣衣墓场。
　　沙加记忆中的穆是个温柔安静的孩子，凡事考虑周全，有礼而节制。现在，拂来的风里有冰冷的拒绝，冻结的心，是带着杀意的执念。
　　如今，在圣衣墓场之后，高塔上的穆，并非从前那个人。
　　世事流转，人心易变。

　　拒绝为受伤的圣衣提供修理，甚至杀死前来寻求帮助的圣斗士，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为同僚所应做的，甚至叫人怀疑。然而这一切披上了一层考验的面纱，就显得无比正常，就是他们平时所奉行的。他们的观念里要保护的东西，正义，大地，都太庞大而伟大，以至于个人的死亡都理所当然地不算什么。死在战斗中是光荣的牺牲，死于考验则是被筛选下去的次品。而后者连悲伤的眼泪都不值得为其而流。

　　曾经的穆是早熟的，但还没有这种成人式的冷静残酷，以及与之相匹配的、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自己真心的世俗智慧。
　　沙加看着这一切。他的世界原本是永恒的、静止的，徒然诵读着世事无常的句子，现在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红尘中一个人的成长和改变。
　　他的手中缠绕着璎珞念珠，垂下明黄流苏。他只是平静地向前走去，亡灵畏惧他身上的清净气息，向后退却，却仍然化为重重叠叠的阴霾迷雾，不肯逃离。
　　沙加只说了一句。
　　“穆，是我。”

　　地狱幻象簌簌湮灭，迷雾化沙散去。那个人现身了，依旧温柔宁静的脸庞，微笑里却已参杂忧哀的苦涩。
　　“好久不见，沙加。”
　　然而沙加忽然觉得，这也许是发生那件事以来，穆第一个真心的笑。

　　小小的火苗跳跃着，舔着黝黑壶底。冰冷得如带棱角般的空气中蒸腾起一丝暖意，淡淡香气弥漫开。

　　圣斗士，尤其是黄金圣斗士，是作为完美典范而存在的。他们生来就应当成熟、强力、独自承担一切。黄金圣斗士们多分散于世界各地独自修炼，一般来说彼此之间交往和认识都不多。如果有什么更热切的友谊，也是偶然而私人的事，而非常态。
　　所以撒加的秘密才能掩盖十三年。

　　沙加和穆的友谊不知起于何时，仿佛从相识的时候起他们就已是知交，天然便是如此。
　　“我的师傅死了，现在圣域的教皇不是他。”
　　穆的语气平平静静，然而第一句便是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而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无有倾听者。
　　“是的。”沙加点头。
　　穆只说了一句，就陷入沉默，低头轻轻转着茶杯，却没有喝的意思。空气中充满了无言沉重的哀伤。
　　沙加看着穆。穆在灵性和领悟方面与他有微妙的相似，这也许是他们一见即引为知己的原因。穆和他最大的区别，在于穆终究是入世的。穆的智慧和灵性为人世的情感所牵动，滚滚红尘之中有所维系。而沙加从一开始就是超然的，在恒河边修行时流下的眼泪，是为所有受难的世人而流。他是局外人，火宅之中虚幻的火焰，不能灼伤他。

　　“你的打算是什么？”过了许久，沙加问。
　　手里的茶已经凉了。
　　“等待时机，为师傅复仇，揭露假教皇的阴谋。一般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我不能免俗。我不能宽恕，也看不清。我做不到，沙加。”
　　“我理解你。不必勉强。”
　　“你怎么看？沙加，你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那一夜深黑，火光斜乱，人群呐喊，陷入混乱的大阴谋，血腥和杀戮。
　　而你看得到真相，以及未来。
　　知道它不过小小插曲，巨大轮回中徒然的变数。
　　“在将来，你所想的必会成为现实。女神会归来，真相将浮现，一切会回归正轨。”
　　“我不相信女神，也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如果她真的存在，且如传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是的，她并不完全如世人所想象的那样。但凡事自有因果，相信我，穆。”
　　“我当然相信你，相信你所能知道和看到的。我只是做不到撕去眼上的蒙蔽，沙加。”

　　穆的话语萦绕在室女宫的空气中，宛如似有若无的迷烟。沙加看着那时的穆，温润宁静之中缠绕进血丝的腥气，从镌刻心底的伤里渗出来，是蒙尘的光玉。这又使他像个人，是被苦难缠身的鲜活血气。
　　而你，是天人。

　　那个故事，在世人口中相传的故事，是怎么说的？
　　撒加的心中有邪恶的一面，在史昂宣布艾俄罗斯为下一任教皇之后。邪恶的撒加杀了史昂，伪装成教皇，又想要刺杀女神，被艾俄罗斯所阻之后将其所伤，并宣布艾俄罗斯是叛徒，派出圣斗士追杀他和被他救走、尚在襁褓中的女神。
　　而在那之后，撒加伪装成教皇统治圣域，直到女神来临。他的邪恶被女神的盾所驱逐，而他也自裁于女神面前，用血和性命洗清自己的罪。
　　那个人最后复活，为正义而战，最终以真正光荣的黄金圣斗士的身份牺牲。
　　而那十三年，曾发生的一切，是要极力摆脱的幽暗，深重的罪，污秽。

　　而你却说。
　　“我眼中的教皇，是正义的。”
　　你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呢？沙加？

　　教廷内，那个人对着他摘下青铜面具，鲜红如红玉髓的眼睛望向他。
　　那个人坐在御座上，是恶人的大有势力。
　　那个人在说话，是权柄与欲望火焰的张狂。

　　谋杀教皇，企图刺杀女神，追杀保护女神的义人。
　　然而你最大的恶，是想要取代女神，以自己为正义的位置。
　　统治大地的野心，儹越的权柄。
　　那个位置，非你可所妄想窃取。

　　你的罪名，是想要取代神。

　　沙加轻轻拨过手中的念珠。
　　然而，在我所认知的世界里，我所要做的，就是成为神。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故而我眼中的你，不被此罪名所束缚。
　　就是渎神。
　　哪怕包括你自己都深信，你因此有罪。

　　你有权柄，须知这是虚空。不过转瞬即逝的幻象。
　　难道你以为竟能以此得永远么。
　　问题在于你是否确信，现在的你比以往的你更为真实，所行的比你曾经所做的更有意义。

　　我看到在这腐朽世界里发生的陈旧事，因果如此清明，未来必不动摇地降临。
　　你们却都是蒙眼的，以为有种种歧途，不同的命运。

　　你以为自己是另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以自己的手，能拥有一片崭新的新天新地。
　　那双鲜红的眼睛，却竟何同青铜面具上的红宝石双眼如此相似。
　　不过另一个面具，而非另一张脸。
　　一个面具的虚空。

　　说着夺取权柄，欲望和野心，追求握在手中的力量。
　　然而你现在所行的，不过延续你从前所行的，并不曾改变。
　　区别只在于奉谁之名。
　　故而邪恶的王冠不能加冕于你。

　　你的痛苦，并非背叛神，而是对自己的无知。
　　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做下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一个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