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Doppelgang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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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隆消失了。
海牢里空空的，就像它千百年来的样子。
撒加有些恍惚，伸出手抚过铁栏，被海水浸得冰冷滑腻的触感。望进去，里面是涨落的海水，几只海蟑螂匆匆跑过。
监牢里有人激烈挣扎的痕迹，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被海水浸得老旧。都是加隆的。
不，也许是其他人的。这里本来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而他们总是不甘心，怨恨着，愤怒着，拼命想要逃离。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
加隆消失了，也许是逃跑了。从小加隆就特别擅长逾越种种障碍和锁闭，禁锢他的都不能阻止他。如果说能让他好好呆着，不去做些什么。必定是他自己的意愿，或者说撒加的嘱咐，语言比实际的锁链更有力量。
又或者，真正有用的不是语言，而是与之相关或者代表的，比如爱。
现在它们都默不作声。
也许因为它们知道自己已经失去那种力量。或者说，已经无法达到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或者它们已经消失了。
水牢里一切都没有。这令撒加恐惧，又令他安心。
在刹那，他本以为会见到加隆的尸体。
虽然活着的加隆，或者死去的加隆，都令他恐惧。
命运听从了他的愿望。于是在硬币掉落到地上时，它没有选择正面，也没有选择反面，而是在罅隙中直立。
加隆凭空消失了。
加隆必定是做了些什么，斩断了彼此的羁绊。但是他不知道加隆如何做到的。
又意味着什么。
但他有预感，此后直至死亡降临，他都不会再见到加隆了。
这是一件好事。他再也不会烦扰你了。
你是光辉骄傲的晨星。阴霾散去，朝阳即将升起。
你的世界是美丽金色，就是全然神圣纯洁的。
然而撒加的心出现了慌乱的拨动，那些正直高尚的理由，不能再使他平静。
他不抱希望地四处寻觅，无疑徒劳，加隆已经不在圣域了。
也许加隆还在圣域，只是他找不到。从小开始加隆就很擅长捉迷藏，而撒加每次都能准确找到他，凭着直觉知道加隆在哪。然而这种感应已经消失，于是他把加隆弄丢了，再找不到。
加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加隆还在哪块岩石后躲着，站在草地上，坐在树上。到处他都能想起加隆的曾经存在的身影。但是再触碰不到。他忽然想，这些年加隆是怎么活下来的。
人们好奇地看见他跑来跑去，像是在寻找什么。热心地询问时，却又摇头。
你们看见过我的弟弟么？这句最普通的话，竟无法出口。加隆只是一个从未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加隆在哪，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加隆的存在。
晚上，撒加疲惫地回到双子宫。
当他不经意地转过脸，他的眼角仿佛瞥到了加隆的身影。
他猛地回头看去，却发现那只是镜子中的自己。
他慢慢走过去，望着镜子。
你要看见加隆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睡觉的时候，撒加就做了噩梦。
青石板的迷宫之中，他梦见自己终于杀了那个怪物。
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睛是闭着的，没有望向他。仿佛只是睡着了。
腥滑的血在手上流淌，微弱光线中是污浊的黑红。
你成功了，撒加。你已经杀死它了。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是英雄，撒加。
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女神和她的城了。
回去罢，亲爱的王子。
你的亲人正在船上，等待你的归来。
不要忘记那重要的事。
黑暗在阴影中涌动起来，传来窃窃低语，无数人声。
撒加猛然抬起头。事情不对。
它在阴影之中静默，活生生的梦魇。
恐惧和威胁都并没有离开，依然在迷宫中盘踞。
撒加甚至能听见无声的步伐，正在从黑暗中行来，向他走来。
那个存在每进一步，他的心脏就紧缩一分。
最终，它还是降临了。出现在他眼前，完好无损。
它看着撒加，微笑难以言喻如谜，是如此忧哀的温柔，有怜悯和悲伤。
你还活着。撒加说。难道你是永远杀不完的吗？
它摇摇头。
我是独一无二的，至少是对你而言。
那么我刚刚杀死的是什么？
是啊，是什么。那个名字是谁呢？那个同你一样容貌的人？
手里的血和尸体都已经变冷，寒意从相触和未相触的地方蔓延过来。
那个人是谁？
恐惧从心底升起，那个名字。
不要想起来。不要直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想起来，那个人是谁。
撒加从梦魇中惊醒。
窗外望去，星子冷冷地在夜空高悬，空气中寒意深重。
点了蜡烛，他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自己要去哪里找他，他已经离开了。
在圣域，加隆是隐藏的空气，无法看见，只有自己才知道。
撒加把手贴上冰凉的镜面，忽然有刹那的恍惚。
又或许，其实加隆从来不曾存在过。
圣域之中，只有你知道他，看见他，不过你独自的幻想。
你不曾有过一个什么双生弟弟。
你现在不过从梦中醒来，看到清醒的现实而已。
不，这不是真的。
那么，要如何证明这一点呢？
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仆倒在地上，大哭起来。穿着花衣服的肥硕女人急急忙忙抖着全身的肉和手里的菜篮子，跑去把孩子抱起来。一边安慰，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等到好不容易哄完了，她才整整身上的衣服和篮子和小孩，举步打算往前走，然后惊在当地。
身形修长的少年站在她面前。穿着简单的衣饰，那样明净美丽。朝阳初生的光线笼罩着他，为他披上一层金色的纱，闪闪发光，样子像刚降落人间的天使。
那双蓝眼睛向她不无忧伤地微笑，是溺毙人的深海。
“大婶，你最近有见过加隆吗？”
大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大嚎了一声。
“是撒加呀！”
推开尘封的木门，扬起的尘埃猛然在阳光中漫空飞舞，是久古无人的气息。
他伸出手抚过过往，有些恍惚。这里的一切像将近被遗忘的梦，百年以前的幽灵，在记忆黯淡的角落里微微闪光。
大婶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无非是些以前的事以及他们不在之后的事。他充耳不闻，只知道，加隆并没有回到这里。
种种回忆扑面而来，唤起的情感。
心脏难以负荷的疼痛。
“对了。”大婶的声音忽而闯进他脑海，尖利得刺耳。“你是说，你也没见过加隆，不知道他在哪吗？”
最后撒加几乎是逃回圣域的。
他有窒息感。加隆当然是真实的，真实得就像他自己的存在一样。
在圣域，无人知晓加隆。
然而在那里，每个人都会问。
“加隆在哪里？”
如此简单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他想去问别人，结果发现最后被质问的人是自己。
生机繁茂的园子，结果子的树底下有血，是新鲜的。
阳光照着他的脸颊，温暖的。他的手上是冰凉的，刚刚洗净。
有谁走过来。他慌忙站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接下来神开头第一句就是发问，就像匕首击中心脏。
你的兄弟在哪里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说。我不知道，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么。
于是那个声音说。你作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
他慌忙低下头，看见血正从土地里涌出来，像涌泉，把泥土染作暗红。
骤然惊醒。
窗外是梦魇生发的深夜。
有微风拂过，脸颊冰冷。他摸了一下，是湿的，仿佛都是冷汗。
他在梦里常常见到加隆。浮在海上，或者沉在幽深海底，是溺毙者的苍白尸体。
加隆消失了，可是他的身形声音却藉着撒加的思想无时不出现。到处鬼影憧憧，如此真实。
我所做的是正确的。他对自己说。
这当然是正确的。加隆是邪恶的化身，是魔鬼。他想要杀了女神和教皇。你只是想拯救他，哪怕拯救的代价是死亡。
无论站在何处的审判席上，你都当坦然。无人会为此指责你。你本是侍奉神的，行为也是正义的。
因为你还有亲情，无法面对是自己杀害加隆的事实么。身为圣斗士，这样的情感不是该被摈弃的么。
你所做的是正确的。
况且加隆或许还尚未死去。
那么你在害怕什么呢，恐惧什么呢。
因为你知道，那样的念头不仅仅是来自加隆。而是来自你自己。
最可怕的不是加隆一直在引诱你。魔鬼不能靠近纯洁神圣。
而是那声音来自你自己。
你把加隆关进了潘多拉之匣。最后却发现，那样的声音并非回音，而在自己脑海中盘旋不去。就是你自己的想法。
你是极聪明的，也是未曾被蒙眼的。撒加。
你早就知道目前圣域的一切是多么可笑。不过舞台上的神迹剧。无血肉的不真实，大理石浮雕的故事。
你又是极美丽骄傲的。知道你自己是最出色的。最后却发现自己成为一个配角，被挪移到一边。你对这一切本是不满意的。而非说，我谦卑地接受一切。
关押加隆，你本以为能洁净加隆，以及自己。最后却发现，加隆不过是说出了你的声音。使你得以认为自己全然无瑕，而黑暗的是他。
所以，真正的真相是。
你为了你自己的罪，想要杀了加隆。
你以至亲的血作奉祭，本以为能洁净，结果反被玷污。
你这沾染血亲之血的罪人啊。该被关押和放逐的难道不是你么。
从此世界真正被污染，土地荒芜，是被诅咒的干涸。
你手上的血债再无法洗清，而你自身的黑暗将浮显。
他的兄弟死在他怀中，尸体冰冷。灵魂去往幽黑寒冷的冥府。
他的身体也逐渐冰冷，仿佛有一部分随着那个人的死亡一同死去。或者说自身已经死去。
那个人已经死了。有声音对他说，轻柔而怜悯。你再多的哭泣和悲伤，也是无用。无人能逾越生死的遥远距离。
那为什么我还活着。他说。我们本是一体的双子，为何会有不一样的生命。为何他不能用我的生命活着。我们本是平分这一切的。
神就怜悯他，说，可以。
你的生命将成为他的生命。你们将分别轮流而活。
别。另一个声音说。不要应允这许诺。
无人能从死亡之地归来。你不知道将要发生的是什么，来的是谁。
撒加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是血染的鲜红；他的长发，是罪的漆黑。
圣域尚是沉寂深夜。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Doppelgang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