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narok》琉璃蓝泽

12、第十二章：鲜血的奉祭

　　灼热如流火的阳光，刺眼无比的金色。
　　喉咙里含着咸腥的血气，全身血液像在沸腾，骨头有被火压碾的剧痛。
　　浑身伤痕的少年，或者说一个圣斗士，更准确地说是圣斗士预备役，仰面看着天空，蔚蓝蔚蓝得像他自己的眼睛，融为一体的色彩。

　　圣斗士，正如我们所知的，他们拥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强大力量，守护着大地。神话的光辉，半神般荣耀的英雄。
　　□□的享受和乐趣，常会腐蚀精神。奢华的衣服和妆饰，美味的食物，以及一切诸如此类所带来的快乐。欲望是需要被节制的，就是世俗的快乐。故而圣斗士们的吃食和衣着都简单，就是哲学家的简单。他们需要□□强健，心地单纯。
　　他们并非一般的世人，而是守卫者。他们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更伟大崇高的存在。故而他们的幸福喜乐和安宁，全源于他们所守护的世界本身，而非他们个人。他们应当仿佛直接从大地母亲的怀抱中长出，拿着盾牌和长矛，念念不忘着守卫她。而不是从某个私人的家庭，从某个对她的孩子满怀独自的爱意的母亲腹中诞生，又对他们负有责任。
　　而要达到这样的标准，要求的，不仅仅是□□的锻炼，更是精神的磨砺。

　　圣斗士的力量是个绝大的诱惑，而你得到它，想用来做什么呢。
　　种种为了自己私人情感的杂念，都要投入熔炉之中，最终抛去铜、锡、铁的炉渣，得到银子的纯洁。
　　变得如此美好。

　　阳光燥热，身下沙砾粗糙发烫，少年却感觉到寒冷正逐渐弥漫在身上。
　　圣斗士的称号如此光荣，如此令人羡慕。而能成为圣斗士的标准也何其严苛，乃至圣斗士的训练有地狱之称。
　　能经受如此非人训练而生存下来的，才能成为圣斗士。
　　故而必有众多失败者仆倒铺路在路上，尽管他们自身也许在世人中已经非凡。然而要侍奉神的人又该是怎样的精英。
　　一颗钻石成形，需要无数颗小钻石打磨，化为粉末。送去接受圣斗士训练的人，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疲惫和痛苦正在蔓延，到了极端，又宛如温柔的海潮般悄悄退却散去。不远处人的说话声，喊叫，显得如此飘渺遥远。
　　圣斗士是光辉高尚的，然而通往它的道路却是鲜血铺就的残酷之路，就是纯粹的力量。
　　美德不能拯救你，人性不能成为你的依赖，信仰不能成为你的支撑。
　　正义不能成为你的力量。
　　况且你的对手并非邪恶，他岂不是也是要成为圣斗士的人，与你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么。
　　那么剩下的唯一，只是弱肉强食的杀人与被杀。

　　少年终究发现，自己不适合成为圣斗士，或者说，无法通过它的试炼。他仿佛在一个结冰的海中，只有拼命拼命往上游，直到浮出水面，才不会被它窒息而死。
　　他朝天空伸出手，幽蓝天穹在他的眼底徐徐波动，被泪水模糊。他看到那仿佛是大海的遥远水面。
　　无法企及。
　　他闭上眼，松开手，任由自己往寒冷黑暗的海底溺去。

　　迪斯马斯克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训练场上的尸体被拖下去，比他大了好几岁的少年。
　　看惯了的风景，他无所谓地从旁边走过，听到杂兵们的评价，正如他的想法。
　　太弱了。

　　他实在有这个冷酷的资格。此时他还不到10岁，却早已成为巨蟹座黄金圣斗士。天赋的力量实在是决定一切的因素，他甚至都不必像那些人那样将自己逼到苦痛和艰难的极限才能勉强触碰资格的边缘，轻轻易易就够到桂冠。
　　如果你做不到，只是因为你弱小。

　　迪斯马斯克漫不经心地想，怪不得教皇说每个要成为圣斗士的人都是注定的。天赋差距之大，是后天的训练所无法弥补的鸿沟。

　　某种意义上而言，迪斯马斯克是对的。但他终究不是活了两百多年的史昂，不能完全明白史昂说这句话的含义。
　　此时史昂正站在星楼上，注视着这一切。
　　为星辰所指引聚集到此处的孩子们，注定的星命，要成为圣斗士的人。
　　说这句话时，能感受到命运青铜车轮转动碾压而过的沉重。
　　他们是活在神话和传奇里的人，命运注定即是真正的注定，而非天赋这样漫不经意的理由所能解释。
　　取得哪件圣衣的，实在就是它真正的主人。

　　史昂望着训练场，没有带青铜面具。阳光抚着他苍白苍老的脸颊，一个衰朽垂暮的老人。

　　如果是这样，那其他失败者是为何要被聚集起来，为那个独一的人铺路呢。
　　为了从众生中筛选出真正的圣斗士，就像泥沙中的黄金么。
　　这个理由也许足够充分，却不够高尚。
　　因为它为了注定的人，要流无辜者的血。

　　因为他们都是献给神的牺牲。
　　射穿飞尘的金色阳光中，史昂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一个祭司宣读神谕的声音，空洞干瘪如历史的回音。
　　上帝要亚伯拉罕献上他的独子，看中的岂是一个孩童呢。
　　就是虔诚与信仰，全然倚赖与奉献神的心。
　　你所得的都是神赐的，故而没什么是重过神的。
　　神既为你们守护世界，你们要信仰和倚仗神，就必要显示你们的虔敬。
　　越多的奉祭，越证明世人的虔诚和神的荣耀。

　　死在朝圣路上的朝圣者是有福的的。死在成为圣斗士路上的人，也比一般的人更光荣。
　　收起为他们哭泣的眼泪罢。你是在为什么而悲伤呢。他们岂不是美好的么。

　　史昂想着那些话，抑制着呼吸，感受到心脏在胸膛中不堪重负地跳动。
　　圣域的空气太浊重，太沉闷，是暮色黄昏的老旧。令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它的空荡，自己的衰朽。
　　所以他时常回到帕米尔。

　　在那里，天是高远纯净的，蓝得像绿松石；云是飘渺的，雪山一样洁白。空气稀薄而纯净。一切都是自然的亘古久远。冰川的永恒，雪化了又落，生机勃发的草原，总是繁荣热闹的小村落。
　　他的徒弟穆住在那里。

　　穆如所有真正的圣斗士一样，早熟而懂事。他也早早取得了拿到白羊座黄金圣衣的资格。更不用说凡事都能解决、如何照管自己和旁人，足以独自生存。在村落里小孩子还打打闹闹懵懂无知的年纪，他就已经比大人更聪明博学，乃至被崇敬。
　　昏黄的油灯，穆正皱着眉借着灯光看书，屋子里弥漫着淡淡食物的热香，勺子悬在锅子上方不紧不慢的搅拌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穆反射性地抬起头，欢呼一声，跳下凳子跑过来。仿佛只有面对着史昂的时候才时常流露出符合他年龄的孩子气。
　　史昂也向他流露难得的微笑，摘下了圣域时的面具。

　　在帕米尔的生活也是简单的。日常的衣食住行，还有必不可少的训练。然而与圣域相比，一切都显得自然而温情，没有过多的考虑和口号，就是那种正常的生活，带着某种不易察觉、回忆起来时却显得珍贵而迷惘的温柔，种种细小的欢乐。
　　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

　　穆虽然早熟，却无法察觉到这种生活的珍贵。他毕竟是孩子，而这种需要穿梭过无数爱憎和时间回头看时才能有的苍老与回忆的心态和经验，是再高的天才和智慧都无法弥补的。史昂却看得到这一切，知道何其来之不易，又短暂脆弱，一现的优钵昙罗华。
　　即使是史昂，似乎也并不可避免。由公正的心中生出偏爱，就是独对一人的偏爱。
　　私心的温情和爱不断滋生，无法再说，爱世人都是一样的。而在未来战斗的时候，又是否会有小小的偏心和不舍，想要伸手去为他改变结果。
　　希望他是活下去的那个。
　　而这样的私人情感，是否会在命运的指引下，在未来的某一刻变成痛苦的根源。
　　又是否会与信仰冲突。

　　因为一切都是献给神的。
　　失败者的鲜血，不过增添光环的美丽。
　　真正的献祭品，是那些成为圣斗士的人。
　　而他们死的时候年轻得让人眼发花，就是风华正茂的青翠树。

　　天赋并不出众的孩子，在成为圣斗士的过程中历经艰难，总要放弃太多。对遥远亲人的挂恋和执着，对于私人情感和大义冲突时的疑虑，都被苦难所渐渐磨平，只剩下纯洁高贵的信仰：一切为了女神和她所代表的正义。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坚定不犹豫，是锋锐的武器和利剑，全然相信神能使自己获胜。

　　而另一些，他们太轻易得到了力量，反而是常人，就保有着人类种种自我的情感，以及过多的疑虑，不能坚信。
　　就多有愁烦，多有忧伤。
　　史昂自己是强力的，也有意无意使穆过得像个常人，而非没有私我的圣斗士，对神全身全灵的奉献。
　　然而你知道这样会如何？不是吗？
　　既有得到，失去的时候就会痛苦。
　　牺牲的时候就会犹豫。
　　而他是你亲手带来的。

　　黎明的黑暗时分，史昂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
　　世界如此安宁，如此幽暗，仿佛永恒。
　　然而转瞬之间，朝阳就会升起，新的一日来临，时间不能停留地向预定的未来奔去。
　　早已预定好的未来。

　　他听到有喧哗声渐渐响起，就是那使圣域从干涸死寂的状态复活过来的血气。
　　那些已经流淌，终将流淌的血。

　　史昂在黑暗里睁着双眼，想起那一幕。
　　所有历史和回忆都站在一处。鲜血流淌在雅典娜神像前，而女神雕像在血泊的倒影中逐渐风蚀剥落，化为血肉丰满的人形。

　　圣斗士的存在意义与骄傲，一切神的象征与荣光。

　　他又想起穆，长久死寂世界中，自己所看见唯一一个真切鲜明的形象。
　　不应诞生的情感。然而有这一点私心的爱，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生生的；而非在诗歌世界之中，扮演着一个枯枝撑起衣裳躯壳的角色，念着台词。

　　你知道这个故事的实质，这一切的意义，对吗？

　　这一切应当结束。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说，接着沉沉睡去。
　　天亮之前，不要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