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瓦普几斯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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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大地上的诸神会为思乡之情所困，在寂静的夜晚重访自己曾经住过的山峰，轻轻啜泣，在它们记忆中的山坡上试着像往昔那样游戏。——HPLovecraft《The Other Gods》
加隆跟随着人影向前走去，黑暗里有微光照在他脸上。温暖的橘黄在眼前铺开，整个天穹都是那种燃烧的暮色，世界则是陷进幽暗中的剪影。
走着走着，他迟疑地停下脚步。眼前有座山，小路盘旋而上。模糊的黑暗中看起来却仍然如此熟悉。
那是通往圣域的路。
阴影之中，塔纳托斯像个飘渺的苍白幽影。他转过身，对加隆伸出手，声音很柔和，说。
“来。”
在刹那，仿佛某种巨大的禁忌被解除了。小宇宙幻化的结界，以及那种束缚着加隆、拖着他的脚步不前进的情感。一切无形的阻碍都消散了。
什么都没有。
面前只是一条平坦而又好走的小路。
他犹豫一下，走过去握住那只手。在他身后，酒蓝爱琴海上，黄昏的夕光正急速消失。
——我见过夕阳，被神秘的恐怖染黑，闪耀着长长的紫色的凝辉，照着海浪向远方滚去的微颤，象照着古代戏剧里的合唱队——
小路很黑，然而还能朦胧地分辨。他们沿着小路往上奔跑，夜晚微凉的风习习拂来，带着湿润清新的草木气息，是极新鲜的。周围有无数树荫，重重叠叠的精致剪影，笼罩一切。
越往上走，呼吸里的空气就显得越纯净，晶莹露水的气息。草密密地在脚边长。加隆的心情不知不觉变得轻快起来。
眼前陡然明亮，一轮满月巨大光耀，仿佛极近。他们已经来到了山顶，一片平坦的旷野。月光照耀着，世界银子般纯白美丽。加隆对着天穹张开双手大笑起来，在平地上奔跑，一切烦恼都消失殆尽。仿佛刹那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孩子，是无忧安然的纯粹快乐。
塔纳托斯看着加隆。月光沐浴中的塔纳托斯显得更加苍白飘渺，是薄雾凝成的幻影。
“诸神如今已经离开大地，不再将其作为自己的居所和游玩之处。”他轻声说，他的声音指向遥远的地方。
“月亮上另有一片无边大地，就是诸神的国度。塞勒涅之地，月上界。自从诸神们搬到那里之后，诸神就称大地为月下界。”
“然而，在大地上，如今仍然存在着他们的痕迹，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留恋。那些他们曾经在这里得到的欢乐和尊敬。”
塔纳托斯的低语骤然远去，尾音消失在遥远的空中，仿佛有翅膀的鸟儿急速飞去。
一阵轻柔的微风，从遥远的远方送来了纤细的七弦琴声，又有琉特琴，手铃，长笛，还有歌唱和欢笑，是久古语言的人声。
森林深绿近黑，月光穿梭在低垂树叶的缝隙间，细碎斑斓地落在地上。四周渐渐起了夜雾。一切显得既仙灵又神秘，就是神话里的世界。
渐渐地，声音响了起来，从远处袅袅走近。加隆闻到了某种香料烧灼的气息，就是月桂叶和迷迭香被焚烧的香气。
浓郁的，迷离的，奇异的。
声音忽然就清晰了，仿佛每个音符都回荡在他脑海之中，在世界之间。它们正在吟唱和赞美，旋律飞扬，都是些金色美丽的诗歌。
随着歌声渐趋纯净和谐，向上盘旋拔高。月亮的光芒大盛起来，夺目纯粹，晶莹无比，铺天盖地。
万籁霎时俱寂。
就在那时，加隆看见了诸神。
在那一切美丽荣耀，众神永恒的欢乐幸福之中。
有极大的声音，威严如雷，庄重如权杖。
说。
世人多如森林中枝条上的叶，不可胜数；又转瞬生发凋亡。
在那之中，我看你是极出众的，有力和勇气，荣华美丽。
故而我的心看重你，立意要使你在我面前侍奉我，我必赐你我的喜悦。你要去做极大的事。你必藉着我得荣誉，无数的财富，你的手里有权杖。
你虽是有死的，你的光荣却是不朽的。你的子孙必以你为荣耀，说，他们的勇毅、智慧、机巧，种种美好，都是来自你的血脉。
世人必把你的名放在口中到永远。
凡人可所得的、看为喜欢和重的，你都要极其丰盛。
你要爱情，智慧，还是权力？
在命运的道路上，你选择朴素苦修的美德，还是浮华享受呢。
前方且有命运在等待你，就是一切要获取的荣誉和经历的苦难。而我必扶持着你的手，为你看顾你的道路。
你岂不是听过那些故事，知道那些名字。向往着那荣光，冒险的传奇么。
看哪，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更好的呢。
不要畏惧你所将经历的苦难，不要为你的痛苦哭泣。你既要得大的荣耀，也要忍受常人未见的疯狂。如此他们才会说，你是配得这一切的。
你要因试炼的煎熬而高贵。
你面前的路是大的，宽广的。辉煌的大道。然而行走者寥寥，因为能站立在我们眼前的极少。但每个都是被称颂的，有大名的。
加隆的眼底映着眼前的一切。庄严荣光，无上华耀。
他笑了，说。
我不是撒加（SAGA，英雄）。
他的话语既出。路就化为灰烬消失，光辉逐渐淡去，湮灭在黑暗里。
沉默中，又响起了手鼓的拍打节奏，间杂细碎的铃音。一线游丝般在空气中作响，辗转回荡成神秘暗潮的旋律，是心脏的震动。又有含在喉嗓间的低沉吟唱，说的都是些模糊的密语，掩面不给人看、不可见光的魔咒，隐藏的密仪。有火把被举高，镜子反射的光一闪，周围现了舞蹈的人影。
有声音对他说。
你既是凡人，就是必死的。若不能极得神的欢心，伸手将你提高，将你升至圣山上。
你就必腐朽。你的力气流失，你的□□败坏，你的灵魂不过是无力的残影。
你的坟墓关闭。再多的珠宝，你积累的财富，就是满城邦的财富，也是无用。你的尸骸岂能守护它们呢，不过死了的狮子，被人取去披挂。
你所得的，都不能挽回你。
宙斯为萨尔佩冬亲自洒下血雨，忒提斯领着众海洋女神为阿基里斯尖利哀哭。
也，只是如此而已。
既不能使他们避开命定的死亡，也不能复活他们。就与一切被野狗啃食的死尸一样。
我所许诺你的，不是生命的荣耀，乃是灵魂的永恒。
在你死后，我必看顾你，不教你与无知的众人在一处。
你必得见地狱之后，使她记念你。她的权柄引领你，你将走在那甜美草地上，就是归向众神之处，再无苦难折磨你。
你的灵魂永久安乐，得神的自在。
你是掉进奶中的羔羊。
这条路素不为人所知，就是秘密隐藏的。乃是神之隐秘。
懂它的人甚少，又多有假充，竟至为世人嘲笑。
然而知晓的人是有福的，有智慧的。
虔信的信徒，必被看顾，得世间未得的喜乐。
加隆说，我不属于你们。
密仪的歌声和火把向远方移去，一切都没了。
四周只剩下涌动的黑暗。
塔纳托斯站在不远处，头发和眼睛在黑暗里发微光，就是被星光照亮的光。
寒冷开始蔓延，变成风流动。
这一切，你都不想要。塔纳托斯说，那么还剩下什么是你能得的呢？
你的命运既是被你的力量牵引束缚的，你也可以放弃它。
那样你就自由。
然而你也知道你做不到，不是吗？
加隆抬起头。
然而你说过，你知道我应该走哪里，选择什么的。
那一切都不是我所要的，必然还有其他的路。
塔纳托斯望了他许久，转身离开。
喂！
加隆急忙跟上去，那个逐渐远去、若隐若现的白色幽灵。
不知不觉，寒冷消失了。加隆一低头，发现脚下是青石板，周围是高大的廊柱，黑暗的阴影里隐约显现建筑的轮廓，自己正行走其间。
路在脚下蔓延，不断分叉，通往相似而又不同的未知中去。周围仿佛有无数低语的人声。
不要张望，不要聆听，也不要停留太久。否则你会迷失。
塔纳托斯的声音像在加隆脑海中响起。
这里是哪？
世界。
道路和景色一次次重复，加隆怀疑也许自己早已在这里迷路，尽管塔纳托斯并没有犹豫地往前走。他数着重复出现的风景，数到第十四次的时候，终于脚下一软，他踩到了土地，而非石板，他们从迷宫般的房子中出来了。
眼前是灰蒙蒙的黑暗，飘荡着阴霾的迷雾，迷雾中有无数黑漆漆的树丛和巨岩，又由此分割无限小道。
接下来的路，这次我会引领你，但下次你必须自己走。
什么？！以后我还要来。
是的，你终究会来。到时候你只能自己走，但是会有办法的，你不会轻易迷失。
那之前的迷宫我是不是也要再走一遍。
不用。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身在其间。
那这里又是哪里。
冥界。
塔纳托斯看着沉默的加隆，转身进入漆黑的森林之中。
这里的小道岔路众多，无有标记。与刚才的迷宫相比又是另一种复杂和相似的重复。空气阴冷，是坟墓里的那种森寒，飘荡着悲哀和苦难的味道。又有无数似有若无的喧嚣声音，是朽坏灰败的空洞回响。
就在加隆觉得自己快受不了的时候，塔纳托斯抓住他的手。黑暗羽翼在背后展开，掩住一切，周围霎时被完全黑暗所吞没。他们仿佛在急速下坠，无休无止。
你要寻找的路是艰难的路，非常容易迷失。
在那里，到处充满了无数的罪恶，随时犯下错误。
你要的、你想的，轻易就能陷入陷阱，又走向通往地狱的岔道。
正确的路，唯有一条。
而在那尽头的是——
星光。
无数星光在幽暗中闪烁，璀璨繁多，仿佛这里是星空的起源和尽头。
他们降落到最深处，脚下是厚软的土地。有冷冷的清新水气飘荡过来，加隆又听到水声，然后他发现不远处那片闪烁的星星之海其实是宽广水面，被上空所倒映。
加隆走到水边。水声叮咚，看起来幽暗而极纯净。他不自禁地把手放入其中，捧起一泓水，无数星光倒映，仿佛融化其中。
经过长途跋涉，加隆此时忽然觉得很渴。
喝下它，然后你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滋润着他的焦渴，使他感到舒适。他的疲乏渐渐消除，就渐渐想起来一切。记忆从未如此清晰，一切的因果从未如此明确。撒加，圣斗士，使命，圣域。仿佛他此前一直都是在迷梦之中，直到此刻才清醒过来。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塔纳托斯。
那么，你是谁？
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圣域之中，你不属于这一切。
我不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也不在物质的万有之中。
故而你醒来时，就是现实的清醒时，必不认识我，也不看见我。
如今你已找到自己的道路，为自己刻下记忆。
纵使日后你在现实世界中遗忘，最后你也必记起。
到那日，你就明白自己要行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瓦普几斯之夜
